帝昊的平民生活
当年帝向失国自刎,使得大批帝邦的遗民流离失所,取道戎地,前往规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路途上穷途潦倒,命运往往很悲惨。戎人厌恶弱者,不会给予怜悯,弱小为奴,认为天经地义。
这份轻视,姒昊在戎地真切感受到。他是个豁达之人,并不因自己的遭遇而记恨,但身为帝向之子,他心中有着沉重之情。
姒昊跟作坊头目交代一声,便就牵着大黑归家。去见戎首,可不能就这一身脏污前去,得沐浴更衣。姒昊清楚昆吉金因何事喊他,显然是去天岂山巡查的骑兵回来了。
从见到戎青鸟到今日,已有四天,这四天里,没听闻任何规方人出现在昆戎,显然穹人并未撤退。对骑兵带回的消息,姒昊不乐观。
他来戎地,从事冶炼,但对四周的动向很清楚。在冶炼作坊里,他为戎王制作武器,时常有负责军事的事臣过来走动。每次到土城,他总会去拜访昆乌戈,从中获取消息。昆乌戈消息极其灵通,就是白屋的一举一动,他也了然于心。
回家后,姒昊带着更换的衣物,去河里洗澡。暮春的河水还有些冰冷,他体格很好,就是冬浴都没事。在冶炼作坊里可不只是学冶炼,铸造,他也锻炼出一身强健的体魄。
他高大英俊,沉稳内敛,怎么看也不是个卑微之人。就是一身普普通通的戎袍,穿在他身上,也有着不一般的气度。
姒昊坐在河畔,将皮靴套上,和风吹拂他的头发。不长的发,在风中张扬,逐渐干燥。虞苏跪在他身后,帮他整理头发,用一块自制的木梳。把头发梳理好,将耳侧的发拢向脑后,再用发绳扎上。姒昊的头根粗硬,头发粗犷而张扬,却在在虞苏手中服服帖帖。
整理好头发,虞苏将一块佩玉坠在姒昊腰间。佩玉由虞苏在土城购得,是件戎玉,质地温润,造型拙朴,刻着一只水禽。姒昊握住虞苏的手,吩咐:“我晚上才会回来,你将大黑放屋外,不用等我。”
虞苏点点头,他会留家等候他。
姒昊到白屋去,难免遇到那些傲慢而粗鲁的昆氏子弟,由此他不带虞苏。他不能容忍虞苏遭人轻视,自己遭遇点什么,倒无所谓。
午后,姒昊牵着白马前往土城,径直去白屋,谒见昆吉金。
侍卫通报,将姒昊领进白屋,在走廊上,遇到昆钺带着一众子弟。姒昊退到一侧让路,昆钺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带着不屑。随后,他和子弟们说说笑笑离去。
昆吉金有子二人,除去昆钺,另有一子。二子腿残疾,很少出现,姒昊不曾见过他。听昆乌戈所言,二子性情刚毅有才能,颇类昆吉金,可惜脚残疾,被视作废人。
昆戎的家事,姒昊很了解。日后如果是昆钺继承首领之职,以此人的短视,在日渐剧烈的邦族斗争中,昆戎将居于下风。
在侍卫带领下,姒昊进入庭院,见到在院中歇息的昆吉金。他妻妾众多,陪伴在他身旁的是一位美艳的少女,卷发披肩,穿着贴身的流苏裙,身材美妙,眉目含情。
姒昊的目光没往女子身上看,他走到昆吉金跟前,恭敬行个礼。昆吉金见他过来,示意侍从赐坐。他待姒昊的态度,像对待同族中的晚辈般。
姒昊从容落座,坐在昆吉金左侧,发现老人家看着院中的珍禽,并不急于交谈。黄昏,金色水池里,两只说不出名字的高脚水禽,在展翅啼叫,它们的羽毛鲜艳似火。
“穹人没有退兵,仍扎营在规道。”在水禽的叫声里,昆吉金平缓说道,“帝子日后有什么打算?”
“等秋时,取道羽山,前往规方。”在意料之中,姒昊没丝毫失望之情。快到夏日,天岂山的毒雾正浓烈,只能选择在秋时动身。
“羽山……”昆吉金站起身来,少女伸手要搀扶,被他粗鲁拨开。姒昊跟着起身,站在一旁,没有任何搀扶动作。戎首看起身时,手掌在地上撑了一下,他一侧的腿似乎使不上力。
老戎首长年参与战争,身上有旧伤,看来是旧伤复发吧。
“羽山传言有龙,那头龙,与你有渊源。”昆吉金有时觉得,这位帝子逃亡来昆戎,得自己的庇护,怕是天意。
正因羽山有龙,所以人们不愿接近羽山。
从姒昊到昆戎来,昆吉金就常派亲信去探看他,亲信的禀告无不是这人不思进取,看不出一丁点能成大事的样子。昆吉金却觉得姒昊非同寻常,相当沉得住气,懂得审时度势。他从没跟自己请求派兵护送他去规方,他知道自己不会答应;他也从不以帝子自居,对自个的处境,看得相当透彻。
“只是一个传说。”姒昊淡然,他熟知自己家族的故事。
身为这个古老族群最中心的那个人,姒昊没有强烈的使命感。他有的,不过是看清自己的道路,一步步扎实前去。
“规方之行,帝子有什么需求尽管说。”秋时离现在还早,可这趟行程不容易,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昆吉金愿意提供帮助。
“我需要探路羽山,得有一匹能骑的马。”人们不爱挨近羽山,除去有龙传言外,还有地形复杂的缘故。姒昊会亲自前去探路,亲力亲为。
“这事简单,我牧场里的骏马不少,你去挑一匹。”骑兵队所骑的马,几乎都出自昆吉金的牧场。全昆戎最好的马,都在他牧场里。
“还需一人,传授我骑马术。”姒昊淡语。
“我让戎山鸠教你骑马术,三十骑兵就数他的骑马术最好。”姒昊想学骑马,昆吉金不感意外。前往规方之路,几乎都是山林路,马车无法行进,步行行程缓慢。骑马需要过人胆色,昆吉金看向姒昊,见他淡定的模样,心想,他早有这个决心。
这位步上逃亡生涯的帝子,年纪轻轻,意志坚定,也许他真能成就一番事业。
和昆吉金悠然交谈几句,夜幕降临,姒昊辞别,离开白屋。昆吉金从没有打跑穹人,护送姒昊去规方的打算,他收留他,善待他,仅此而已。
这对姒昊而言也足够了,他没指望昆戎为他跟穹人开战,昆戎自顾不暇。他对昆戎也没有重要到,能让他们为他一战。
秋时前往规方,此时暮春,还有一个夏日做准备。在姒昊看来不算长,也不算短,正好足够。不论在秋日到来前,穹人是否会退兵天岂山,有准备总是好的。
姒昊连夜离开土城归家,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虞苏没睡,仍在等候他。见姒昊回来,虞苏下炕温汤,在火塘边忙碌。他没问穹人是否退出天岂山,他从姒昊的细微表情,动作,就知道他心中所想。
夜里两人在炕上低语,搂抱在一起睡去。
几天后,姒昊牵着大白到昆吉金的牧场,一位老马倌过来打量大白。牧场里马匹许多,可也没见过这么一匹健壮,漂亮的白马。老马倌把大白端详一番,掰大白牙齿看它年龄,问姒昊这匹马从何而来。姒昊说不是戎马,一路从任方带来,问能否驯服骑乘。
老马倌对地理方位的知识很有限,不知道任方是哪里,他对大白上下其手,称赞:“是匹好马。”
自此,大白寄放在牧场,由老马倌驯马。姒昊也住在牧场,跟骑兵长戎山鸠学骑马。
戎山鸠三十来岁,性格沉毅,被戎首点名教姒昊骑马,他只得传授。起先他觉得姒昊这个外邦之人学不来骑马,等他从马背上摔几次,就会退缩。后来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人胆大而心细,聪明而敏捷,根本就没怎么摔下马过。
初学者摔得头破血流,被马踢伤,踩踏的事,他都不曾遭遇。这在戎山鸠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段时日,姒昊住在牧场,虞苏跟过来,照顾他起居。虞苏平日里无事,就在牧场看姒昊学骑马,看大白受驯,一开始为姒昊提心吊胆,后来见他在马背上沉稳、老练的样子,转而去心疼大白。
昆吉金的牧场,不只有供骑乘的马,也饲养着好几匹拉马车的马。平日里,常有马车出入牧场。虞苏在牧场无所事事,便跟车夫学习驾车。
相对于骑马,驾驭马车安全多了。
牧场上,偶尔能见到虞苏慢悠悠驾车,姒昊骑着大白,跟随在他身旁。两人在夕阳下相伴,身后是青黛的山,晚风拂面。
整个夏日,两人都待在牧场,天气转凉后,才离开牧场,回到土城东面的家。
在两人于牧场学习,过着平静的生活,昆戎和狄人在北面的山谷里进行战争,各有胜负,分不出高低。昆吉金领兵在外,留着昆钺驻守土城。姒昊无暇顾及昆戎的战事,他迫切需要探明羽山的道路。
羽山在昆湖以西,位于昆戎的地盘,往来安全,姒昊独自出行。骑马一日内可以往返,步行可得两日。清早,虞苏目送姒昊骑着大白,在晨曦下驰骋而去的身影。他心里本该担虑,但看着他在马上的英姿,心中又是喜悦。穹人和狄人都不会骑马,在戎地,也极少有人会,若是遇到敌人,可以凭借骑马逃脱。
离去规方的日子越来越近,需要准备路途所需的物品。送走姒昊,虞苏背上家中仅剩的几件彩陶器,独自前往土城。
姒昊骑着白马,披着一身灰色的斗篷,沿着昆湖西面行进。路途上偶有戎人,见着他都以为他是戎首的骑兵,人们不敢招惹骑兵,待骑兵分外敬重。一路无人拦阻,顺顺利利,抵达羽山脚下。
这座山并不高,但地形相当复杂,山峰危立,如同石林般。怪石遍布,山中雾气蒙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从戎青鸟那儿询问来的路线,姒昊需要寻探。
戎青鸟是位商队的领队,有很强的辨认方位能力。他告知姒昊的羽山路线,经由姒昊一路的踩点,确认可行无误。他站在山峰上,目光越过森林,望见远处的天岂山。高耸入云的天岂山,像藏匿在云林中的巨兽,只露出它的片鳞半爪。
步下山峰,姒昊牵着大白,缓缓走出羽山,雾气沾湿他的头发,他的心很静穆。他离去前,朝山谷投去一眼,雾气沉沉下,难以想象谷中的情景。他没有挨近传说中的龙渊,他没必要去试探人世间是否真得有龙。
孤零零葬身于此的先祖,孤零零抵达于此的自己,姒昊感受到一份沉寂的哀伤,像幽深的水渊般。
传说羽山是姒昊先祖伯昆的葬身地,古帝时代,伯昆被帝於杀害于此,雄魂不灭,化而为龙。洛姒族是极其古老、显赫的一个族群,在古帝时代,便就封为伯爵。后来建立帝邦的伯禹,便是伯昆之子。
小时候,姒昊从未想过,他有天会抵达这个传说的地方。他也不曾去想过,也许日后,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时代的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骄傲):我已经是真劳斯莱斯白了
导演:大白,听说要温顺好骑,最好挨一刀哦。臭马,你居然踢我。
第88章 晋夷使者
前往规方之途, 不会带任何货物, 会带上的都是最需要的物品。虞苏将陶坊里剩余的陶器, 全都背负在身上,带去土城售卖,易物。背负着一筐的陶器, 虞苏慢慢地走,他身后跟着大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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