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昊的平民生活
虞人大多有船,妘周家没有。他家以打猎和采集为业,妘周的水性,自然不好。
“我也去。”虞允摘下他的玉石项饰,把细葛衣脱下。衣物折叠好,放在船头。
当虞允慢条斯理地进行他的下水准备,风川早像条鱼一样,扎进水里。
杜泽很深,水却很清澈,能清晰看见水下面的鱼群。
虞苏见风川入水,飞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莹莹发光。
风川在水里,如条大鱼般自在地游曳。他仿佛是游在空气中,那么鲜明,又那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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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花激起,溅洒在杜若花叶上。杜若葱翠而修长的叶子,迎风摆动,滴落水珠。
姒昊在水中游曳,冰凉的河水,像丝绢般抚过他的肌肤。他轻松地划动胳膊,摆动双腿,仿佛已化身为一条长而扁的大鱼,自由恣意。
河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照耀下,湖中那只逃窜的大鳖,无处容身。
大鳖在前方滑动短短的四肢,姒昊在后方追赶。他越来越近,很快就撵上大鳖。他张开双手,一把将它抓住。
姒昊踢打双腿,浮出水面,他双手执着一只沉沉的大鳖,难得露出笑容。生无可恋的大鳖,探出它的脖子,望着阳光灿烂的河畔。最后回望一眼,它畅游过的水域。
它被姒昊五花大绑,用水草拴住,提在手上。
任水多鳖,当地牧民不大懂捉它们,擅长游泳的姒昊,每每都能捉到大鳖。
提在姒昊手里的这只,其实不算大。姒昊曾听外祖父说过,任方有一处地方唤作隹沚,那儿盛产大鼋。大鼋像一头牛那么大,捉住它们并不食用。它们被渔民抬上大船,沿着洛水,运往帝邑进贡。那是久远时光的事情了。
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风,吹着沙壤地上的野姜。它们枝叶茂盛,绿葱葱一片。姒昊低身,伸手拔出两根野姜,往栓大鳖的草绳里系。他系结草绳的动作娴熟,就像一位劳作多年的人。
他的手指布满细小的伤痕,他的衣袖口磨破,麻缕毛糙。在任水畔放牧的这段日子,他孤零零一人,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
姒昊身上穿的粗布衣,不只双袖磨破,衣领也破裂。领子开了一个大口子,在风中招展。
晚霞下,衣着褴褛的英俊少年,提着他的食物和佐料,朝不远处的一间土屋走去,那便是他的家。
火塘燃起,姒昊搬来一块有烟炱的石板,将石板架在火上烤热。
他给大鳖解绑,翻身,待大鳖将头伸出,立即掐住它的头。手起刀落,割开脖子放血。血并不浪费,用一只小木碗盛着。
姒昊有把锋利的青铜短刀,刀柄上装饰精美的纹饰。
放过血后,大鳖被大卸八块,贴放在石板上炙烤。採来的野姜用石头拍扁,同贴上石板,和大鳖一起烤,可以去腥味。当地牧民便是这样烤肉,姒昊从他们那边学来。
不擅烹饪的姒昊,他的食物,大多用烤。烤鳖肉,烤鱼虾螃蟹贝螺,烤水禽,烤果子……
偶尔也会烤几个粗粮饼,至于味道如何?也就那样,能填饱肚子就行。
石板上的食物滋滋作响,无需多久,食物的香气溢出,姒昊往鳖肉上洒盐。
烤好的鳖肉会用竹夹取起,放在一个粗糙的木盘上。它热气散去,姒昊才会用竹箸食用。
火塘里的火还很兴旺,姒昊推开滚热的石板,把一只陶鬶放在火上。陶鬶中煮着清水,等水沸腾,姒昊会把鳖血倒入,这便是他的汤了。
陶鬶里的汤咕咕响,水汽腾升。火塘里的火,映亮不大的草泥木骨房子。
姒昊坐在火塘旁,享用他的烤鳖肉,不忘分一份给大黑。伙食好的大黑,比捡到时,长大上许多。
一人一犬,在暖和和的土房子里,度过角山下寂寥的夜晚。
吃下大鳖,姒昊血气上涌。深夜里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屋外的风,刮过野地,呜咽徘徊,像鬼泣,像兽嚎。来此地多日,姒昊早已适应,可是今夜听来分外烦心。
在天亮之前,姒昊还是睡着了,他做起梦来:
山谷中一轮残月,照在高岗上的孤城。梦里火光冲天,兵戈交错,厮杀声忽远忽近。
在远离火光的角落,姒昊看见一位身穿玄色礼服的年轻男子,站在空旷的高台上。凄冷夜幕下,男子拔出自己的青铜剑。宝剑金灿,剑身映出他一对绝望的眼睛。
长剑挥动,抛起,又坠落,闪着寒光,溅洒殷红的血滴。它在姒昊眼眸前旋动,仿佛长剑的主人便是姒昊,而非他的父亲。
梦中,剑刃擦过姒昊的肌肤,在姒昊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能感受到那份尖锐和冰冷,恐惧与绝望,那是死亡。
姒昊从梦中惊醒,一身的汗水。他将枕下的青铜刀拿出,紧握在手。
他听着屋外的风声,还有羊叫声,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在角山脚下。他离群索居,和犬羊为伴。
火塘的火还未熄灭,散发微弱的光。大黑趴在火塘旁睡去,睡得很甜美。姒昊躺回草席,攥着青铜刀未眠。
第4章 随行
虞城的田在城南,绵延一片,望不到边。种着粟麻、葛豆、芥菜,白菜等农作物。
田地整齐排序,各家地头上有标志,立根木头,放块石子。种田的人们,自己能分辨就行。
虞茅家的田,种芥菜。杂草和芥菜,都快齐高了。
除草是件费时的事情,一般在下过雨后,人们会到田里拔草。耕土湿润,杂草很容易就被连根拔起,甩到田堤上,让夏日的烈日,将其曝晒。
虞苏的下裳挽起,挽到膝盖处,露出两条修长的腿。这能避免下裳沾染泥土,离开田地时,只需到溪边将腿脚洗一洗就行。
虞苏躬身在田间,细心劳作,从田头忙至田尾。
聚落的人们,大多即耕又渔,只是偏重不同。虞苏家比较特别,吃着虞君的俸禄,不缺米粮,但还是会在田里种些谷蔬。
野草叶茎的汁液,沾染虞苏的双手,手指和指甲乌黑一片。有些野草叶的边沿锋利,根茎带刺,能划伤人的手。
当虞苏拔完田地里的野草,他的双手布着伤痕,有细细的血丝渗出,这也是他很少干农活的一个体现。农人的手,根本不惧植物的锯叶和小刺。
除完杂草,虞苏用手背擦擦汗水,他蹲在自家田里,打芥菜叶。虽然缺乏照顾,但是土地肥沃,光照足,芥菜叶长得又宽又大。随便掰几叶,就装满竹篮,足够一餐食用。
虞苏提着篮子,到溪边去。
他弯身向溪水,将手上的泥土洗去,把伤手泡在溪水里,感到丝丝疼痛。虞苏荡洗芥菜,把每叶芥菜,都洗得干干净净。一叶搭一叶,放回竹篮。
提着竹篮,走在田堤上,虞苏跟路边遇到的熟人们打招呼。
聚落里有不少人家,以种植粮食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辛苦,但到秋日能收获满窖的谷物,存起来慢慢吃。
回到家中,虞苏看时候不早,他着手做饭。
今日母亲和邻家妇人到山中采菇,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芥菜在木俎上,用青石刀切碎,放一旁备用。虞苏从陶罐里,取出两颗禽蛋,敲在碗中。粟米、禽蛋,还有芥菜一起煮,是相当美味的食物。
虞母的手艺很好,虞苏也不差。他做饭就像他做其他事一样,相当认真。
芥菜要切成同等大小,禽蛋要先在碗里打碎,拌上调料。粟米煮熟,虞苏将芥菜和禽蛋放入粥中,轻轻搅拌。
食物的香味扑鼻,虞苏不慌不忙,拿木勺子舀一小口,试试味道。待食物煮熟,虞苏端起陶鬲,弄小柴火,把烧水的陶鬶放上。
只需等待父母回家一起吃饭,现下无所事事。虞苏摸出一根骨针,在石头上研磨,消磨时光。
虞苏懂骨针制作,也会缝衣服。这根骨针,将用来穿贝饰,要将它磨得比缝衣针更细纤,光滑。
没忙活多久,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嘈杂声。虞苏下堂,走出院门,他看到外头热闹的情景,邻居们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嫁娶出城,要么是有外来者进城。
虞苏凑过去观看,果然是来了一群异乡人,从衣着打扮看像似任人。有二十多位,他们推着四辆大车,车上装满贵重物品。
虞城不时会有任人过来,这些人带来皮毛、漆器和玉石,跟虞城的贵族交易。
任地就在虞城北面,任地和虞地以河划分。这条河,在任人口中唤任水,在虞地人口中,多唤北水。
虞苏目送任人的队伍,看他们押运着货物,在众人的围观下,慢悠悠前往宫城大道。
宫城大道,宽敞而平坦,能同时供两辆大马车驰骋。它像条被拽直的腰带,横穿虞城中心,往地势最高的中南方位而去,那里正是宫城的所在。
夜晚,虞苏和父母围在一起吃饭。虞父讲起任人和他们的货物,说得津津有味。
虞母喝口粥,说道:“都夏天了,也不见二女婿过来。”
“快了,陶坊里的白陶堆满仓,就连缗人、任人,都在往虞城里赶。”虞父喝完一碗粥,又去盛一碗,他心情悠然。
虞雨的丈夫,是虞地枣坂人,唤邰东。他每年都会到虞城贩陶,一年要来好几趟。当年也是因此而和虞雨相识,并娶得美人归。
“应该叫二女婿在城里住下,这里还能比栆坂差。”虞母念叨,她想念二女儿和外甥女。
从虞城去枣坂,有一段路程。枣坂是处小聚落,可没有虞城这么热闹。
“实在想她们,让苏儿去趟枣坂,帮你看看她们。”虞父呼呼喝粥。
“苏儿还小,要是迷路,遇到危险呢。”虞母摇了摇头。
“阿母,我都十五了,我认识路。”虞苏跟着兄长去过一趟枣坂,路他记得。
“能有多远,我当年十七岁的时候,就跟人去穹方了。”虞父年轻时,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不是半途让狄人给捉走?”虞母瞥眼丈夫,这事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虞母看向虞苏,跟虞苏讲述:“苏儿,还是你的爷爷带上三兄弟,背着两个大彩陶盆,去把你爹给赎回来呢。”
虞苏挺惊讶,原来父亲去过穹方,以前没听他提过。穹地,那是相当遥远的地方,听说能看到大海。
虞母提起这事,不忘瞪虞父一眼,当时可没让她少担心。虞父喝完粥,把嘴巴一擦,说道:“再等两天,女婿肯定过来。”
枣坂那边多邰氏,和虞城的虞氏常通婚。两地多有往来,道路通畅。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虞苏从大陶房里钻出来。他一身的土灰,来到溪边。他挽起下裳,蹲身洗手,突然听得一个女孩脆生生喊着:“小舅!”
虞苏赶紧抬头,往道路上探看,看到一支五人队伍,推着一辆车。跑在最前头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扎俩羊角,穿着身枣红衣服,正是他的外甥女小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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