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权相想从良[重生]
戴文良却丝毫不以为意。疏长喻从小和他一起玩,后来疏长彻去了边关,疏长恪又没了,他便把这弱不禁风的小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疼。
疏长喻甫一坐下,他便把疏长喻往胳膊下一拐,抱怨道:“我就烦来这种酸腐文人的集会,尤其是周家!可我爹和那周老头约好了,非逼我来受熏陶。若不是你也来,我真是要难受死在这里!”
疏长喻从小就被这手下没轻重的武将拉来扯去的,早就习惯了。他闻言笑着意有所指地打趣道:“你父亲让你来周府,又没将你绑在这河边。你若是实在坐不住,一会就上别处玩去嘛。”
戴文良嘁了一声,满脸的不屑一顾:“周家孩子一个比一个像他们爹,我跟谁都不熟,我上哪里玩去?”
疏长喻心道,好小子,还跟我装呢。
闻言他也丝毫没客气,甚至拿肩膀撞了撞戴文良,笑道:“那,周家小姐呢?”
“哈?什么周家小姐?”戴文良闻言一愣。“周家还有个小姐?”
疏长喻抱起臂来,面不改色地编道:“你就别跟我装了。前两日我还听人说,你与周家小姐颇有渊源,日后定亲都说不准呢。”
却不料,戴文良闻言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撒开,压低声音道:“你听谁瞎说的!谢二姑娘醋性大的很,这种瞎话若传去她耳朵,我哪还有好果子吃!”
疏长喻闻言也愣住了:“谢二姑娘……?哪个谢?”
戴文良闻言顿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耳根顿时红得通透,气急败坏地转移话题道:“没哪个谢二姑娘!你快告诉我,谁同你讲的瞎话?我连他周酸儒有没有闺女都不知道!”
疏长喻说起谎话来最是气定神闲:“许是我听错了罢——你也知道,工部那地方成日闲得很,大家只好嚼些舌根了,真真假假的,都是闲话。”
戴文良听到这话,仍是不放心,一双长满厚茧的手搓来搓去,催促道:“你再想想,谁说的?我非提枪上他门前问清楚!”
疏长喻心道,那自然是我说的。
但他定是不能这样说的。他闻言像没听见一般,笑问道:“你先告诉我,谢二姑娘是哪个?”
戴文良抿嘴,不吭声了。
“哪个谢?那我便猜了。”疏长喻笑眯眯地坐在他身侧,温声数了起来。“刑部尚书便是姓谢,不过膝下无女,想来不是这位的千金。我们工部倒是有一位谢侍郎,但这位刚年过而立,怕是没有那么大岁数的闺女。那么……”
“嗨呀行了行了,你这数得我头都大了!”戴文良不耐烦道。“我就说朝堂是个养闲人的地方,我爹还骂我。你看看,你疏家三郎才在朝廷供职几天,便嘴碎又八卦,真同你们六部那帮娘们一模一样了!”
疏长喻闻言便闭了嘴,只笑着看他。
“她父亲不是什么大官。”戴文良面带赧色,别别扭扭地转开了目光。“是个御史,跟你同科的。他家里本是在京中经商,今年才考中的进士,叫谢行圭。”
疏长喻闻言,心中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他。
“……谢行圭?”半晌后,他声音滞涩地问道。
“你别拿这眼神看着我!”戴文良见他这样,恼道。“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可我戴文良不必拿妻子娘家当靠山!打前年我在元宵灯会上遇见她,便已下定决心,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疏长喻却骤然起身,因起得急了些,动作都有些踉跄狼狈:“我失陪一下。”语毕便往一边的房屋那里走去。
“哎——?”戴文良没反应过来,伸手也没拉住他。他看疏长喻那模样,像是落荒而逃似的,皱眉自言自语道:“怎么同那群老古板一个德行……”
疏长喻匆匆行至那屋后面。那屋后便是个空院子,没人来往。他刚转去那里,便腿下一软,靠在了墙上。
谢行圭……怎么会是谢行圭呢……。
前世,他刚当上丞相,便一手将大权全揽了过来。那时候便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御史,连日参他,甚至在朝中对他破口大骂。他当时胸中仇恨淤积,又才掌大权心浮气躁,便干脆寻了些罪名,破了朝中不杀文官的规矩,把这御史的九族诛了。
家中孩子女眷,无一幸免。
这御史,便叫谢行圭。
他没想到,自己前世泄愤一般的举动,杀的竟是戴文良的心上人。
怪不得他前世领兵回来,便被家里骤然安排了一桩亲事。难怪他辞官离去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那般冰凉陌生。
自己前世……当真是个恶贯满盈的鬼怪。
前世时,自己还嘲讽他,说他不懂什么叫血海深仇。他分明是懂的……那血海深仇,便就是与自己的。
疏长喻双手指尖冰凉,紧紧地握成了拳。他双腿颤抖,嘴唇也惨白地紧紧抿着。
他微微仰头,眼前就是碧蓝如洗的一片苍天。这老天为什么不让他直接死呢?他作恶多端,深恩负尽,为什么放过他?
让他重走这一遭,是教他赎罪吗?
“疏三公子。”就在这时,疏长喻身侧响起一声清朗带笑的唤。
疏长喻侧目,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前世,就是这副面孔在景牧登基大典那日,带着这样的笑容站在他的牢门外。也是这幅清朗带笑的口气,对他说:
“早闻敬臣多智近妖,这一年下来,果真襄助在下平步青云了。如今新皇登基,恶人皆落得该有的下场,敬臣也当放心了罢?”说完,他笑了起来。“放心了,便可含笑九泉了。”
那日,若不是景牧的亲卫及时赶到,自己便早已被这人指使狱卒用白绫勒死了。
时至今日,疏长喻都记得。他当时被勒住喉咙,气息微弱,神智逐渐消散时,这人温声道:“敬臣这腿,便是在下的手笔。敬臣喜欢吗?实在是在下怕这牢门锁不住敬臣,一定要断了你的腿,才可放心。”
这话,便是从他那个一见如故、引为此生知交的挚友口中说出来的。
若不是这人,疏长喻就算是罹受了残疾、牢狱和亲人尽失的痛苦,也仍旧是那个风光霁月的疏长喻。可这人,是疏长喻最黑暗的那两年里唯一的光芒。两年中,他心中除了悔恨和痛苦,便就是日日夜夜地替这人谋划——或者说,替他二人谋划。
他二人一起,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将这天下当成一盘棋局,一起下赢了。
可这人这两年,也是把自己当个棋子利用的。如今用完了他,便要毁了这棋。
当时,疏长喻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景牧的宫殿中。可周围一片金碧辉煌,在疏长喻眼中便像是阴曹地府一般,黑白一片。
他自己,就是个已死的人了。
已死的人,就该下地狱。身在地狱,便定要做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 疏长喻前世的确不是个好人辣……虽然是真的很受欺负,但众人皆浊,他也不应当同流合污,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不过说说容易,落在谁身上,保持本心都是件很难很难的事
人无完人,希望姑娘们依然能喜欢疏丞相!
第20章
陈年旧事,疏长喻该计较的早就计较过千百遍了。如今看来,都不过是寻常的往事,像看他人的故事一样,心中难起什么波澜。
当时他醒之前,景牧便早就派人将樊俞安斩杀在牢中了。就连他那个当知府的父亲,都带着一家老小被押解回京了。
疏长喻当时连樊知府的面都没见,便轻飘飘地下令将他一家杀了个干净。
如今也算是扯平了。
只一眼,疏长喻便端正地站在原地,手指仍旧是凉的,面上却是和煦得紧:“樊公子。”
樊俞安笑着问他:“疏三公子在此处做什么呢?何不快入席去?”
“方才在河边便看此处屋侧露出了些青翠。”疏长喻眼光一扫,便开口道。“听闻周大人好柳,从江南挪了些来。在下附庸风雅,恰好也有这爱好,便私自来赏玩一二。”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笑道。“这院中的那株金丝柳,江南倒是常见,在下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将它养在京中。”
说完,他也没给樊俞安攀谈的机会,便抬手让道:“快到了开宴的时间,不便在此逗留了。樊公子,一道入席罢?”
樊俞安笑着点头,便顺着他引的方向,和他一同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樊某想多了,”樊俞安笑道。“樊某有心结交疏公子,不过疏公子似乎——并不太待见樊某。”
自然不待见你。甚至若这一世你再动什么手脚,我定要第一个杀你。
疏长喻面上却是如沐春风:“确是公子想多了。在下为人惫懒,待谁都是如此,还望樊公子不要见怪。”
语毕,他朝着樊俞安一拱手,头都没回,径自去戴文良身侧坐下了。
“你方才怎么了?”戴文良凑过来问道。
疏长喻面不改色:“突然腹痛,便行个方便去。”
戴文良闻言点了点头:“怪不得一去这么久……”说着,他便从自己另一侧案头的盘中摸出个梨来,递给疏长喻。“这个好吃!听说是西域运来的,甜得很!”
疏长喻哭笑不得地接过那梨:“我这边也有。”
他往自己另一侧瞥了一眼,竟是琼林宴那日,皇帝委派他做少傅时,提醒自己回话的那个榜眼郎詹群。
疏长喻慢条斯理地咬了口梨,果真满口清甜。他笑着冲詹群打了个招呼:“詹公子。”
詹群本就不善言辞,看他同自己打招呼,连忙跟着腼腆地笑起来,面颊上旋起一对儿小梨涡:“疏公子好。”
如今宴上的人来了七七八八。疏长喻高中状元,早就是才名在外。如今见他入席,便有不少人起身离席,来他这儿同他打招呼攀谈。
疏长喻也不耐烦跟人应酬。但文人们都骄傲得紧,宁可挨杀挨剐,也不愿被拂了面子。疏长喻前世纵是权势滔天,却仍颇受文人之苦,最后还是被这些文人和宦官联手,在宫中除掉的。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故而,疏长喻就算心比天高,也不敢怠慢这些人。
他原本心情便不佳,一番应酬下来,只觉心中郁结,烦躁难耐。旁边的戴文良倒是看戏一般,小声地啧啧称奇,看他应付。
待宴会将开,疏长喻身边的人才散去。他抬袖掩口喝了口茶,低声对直冲自己乐的戴文良道:“看你平日骂他们骂得欢,今日怎么见了他们这般高兴?”
戴文良理所应当道:“他们来烦你,又不是烦我。他们烦你,我还觉出些有趣来。”说到这儿,他还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