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权相想从良[重生]
一滴泪从他的左眼中落了下来。
“我不杀他,便杀不了樊俞安。”景牧低声道。
“樊俞安本就不该杀,你又为了樊俞安,去枉杀其他好人。”疏长喻哽咽着嗓子,道。“景牧……景牧。你真是我的好弟子。”
“前世他也死了。”景牧平平板板地陈述道。
疏长喻顿住。
是啊,前世就是自己,在湖州知府一进京的时候,就下令将他全家枭首,一个没留下。
杀他的人……是自己啊。
继而,他朗声大笑了起来。
“好,实在是好。”他一边笑着,一边簌簌地往下掉眼泪。“我前世犯下的业障,果真不是一死就能了解的。我错杀的人,犯下的罪,都让我的弟子原原本本地学去,重新折磨我一遍。这老天就是偏要我这辈子也不得清白,让我这辈子也做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这一哭一笑,把景牧吓得面色一白,手足无措。景牧抬手去捏住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中带,颤抖着一叠声地唤他。
疏长喻却不理他,只顾着笑着。景牧怀里搂着他,觉察出他的颤抖和冰凉来,只觉手足无措,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少傅……您别这样,少傅。”
“景牧。”片刻后,疏长喻停了下来,声音轻得像游丝一般,又平板得像一潭死水。“你只道同我说你喜欢我,你恐怕根本都不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牧将头死死地埋在他颈窝中。
“你只道我喜欢权力,只怕我受欺负,怕我不在你身边。”他说道。“可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怕什么?景牧,我最怕的就是回到前世那样。”
“我疏长喻,生来俯仰无愧天地,上辈子却生生活成了奸佞。我这辈子别无所求,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泼天权势。我只想做个干净清白的人,只想谁都不亏欠,做个行正坐端的人。”
“你别逼我,像上辈子那样,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若干年后。
记者:请问疏先生,平日里和配偶有意见分歧的时候会选择怎么做呢?
疏长喻:[微笑]跟他讲道理就好。
记者:有没有碰上过讲道理不能解决的情况呢?
疏长喻:有的。
记者:那这种情况,疏先生会选择怎么做呢?
疏长喻:我一哭,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第32章
疏长喻不知道自己哭了。他面上麻木又冰冷, 觉察不出眼泪的存在。
但他知道景牧哭了。
那小子死死地将他箍在怀里,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他肩窝被他弄得温热一片, 泪水都浸湿了他的外袍,暖融融地湿了一片。
那小子抱着他还在抽噎着,越抽噎声音越大, 及至泣不成声。
景牧哭着,还反复地唤着他, 同他说对不起。疏长喻原本胸中淤塞又绝望,让这小子一闹, 竟觉出无趣来。
他心里想着,有什么好哭的?我上辈子杀了多少好人, 也没像你这般哭成这样, 当真还是竖子年幼,被自己保护得太好了,未经风雨。
“起来。”疏长喻听着他闷闷的抽噎声, 半天没个完,不免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他推了推景牧,道。
景牧没动。
“起来。”疏长喻重复道。“你压着我了。”
景牧低着头, 垂着眼, 站了起来, 立在一边。这牢房中灯光昏暗, 疏长喻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过看不清也好,想来也并不如何好看。
“回去吧。”疏长喻说道。“既知错了,便该知道之后该怎么做。”
景牧闷闷地嗯了一声, 接下去又道:“但是,我还是不能让少傅离开。”
疏长喻原本略微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蹿了起来。他咬牙道:“回去吧。”
“樊俞安之事,我会处理好的。”他接着道。
疏长喻冷笑:“你处理什么?皇上圣旨都下了,只能怪樊知府运气不好,两辈子都碰见我。”
“不怪少傅。”景牧说。
疏长喻懒得同他扯这个,道:“滚吧。”
——
第二日景牧再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疏长喻早已睡下去了。
疏长喻睡眠浅,听到门响便被惊醒了。他起身,便看到景牧正小心翼翼地放低声音往里走。见到他起身,景牧颇为尴尬地停住了动作。
“……把少傅吵醒了。”他低声道。
“何事?”疏长喻拿起床头的外衫披上,皱眉道。
景牧垂眼,道:“樊俞安之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樊知府虽被革了职,但……”
疏长喻骤然被惊醒,心烦意乱的。听到他说这事,原本悬着的心放下去,接着怒意便腾了起来。他皱眉道:“故你偏要此时前来,不能等到明天?”
景牧尴尬地住了口,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疏长喻这才看清他此时的模样。他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繁复的官服,身上还夹杂着些酒气。他面色有些憔悴,嗓音也有些哑,看起来行色匆匆的,应当是才忙完。
这么一看,疏长喻觉得自己这脾气发得颇不讲道理。他缓了缓神,正要说话,便见景牧面带愧色,道:“是景牧唐突了,搅扰了少傅好梦。”
说着,竟转身逃跑似的要走。
“站住。”疏长喻道。
景牧连忙停下动作转回身来。
“方才说的,什么事?”疏长喻揉了揉眉心,坐在床沿上,问道。
“樊知府和樊俞安都保了下来。”景牧说道。“不过都革了职。发配到北方去了。”
疏长喻闻言,勾起一边唇角,神情颇有些嘲讽的意思,道:“你倒是知错就改。”
景牧低声说道:“少傅,为了您,我饶过樊俞安一次。但此后他但凡做一件对您不利的事情,我定当将他千刀万剐,绝不姑息。”
“那么,你何时放我出去?”疏长喻懒得跟他掰扯樊俞安的事情,声音清冷,转而问道。“你既明辨是非,也当知道此举是错的吧。”
“对不起,少傅。”景牧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疏长喻气得又想打他。他低声警告道:“景牧。”
景牧接着说:“待父皇将南下治水的官员定下来,我定还少傅自由。……南边治水,少说也需三年五载,我……实在舍不得。”
疏长喻冷笑:“你就为了你那些肮脏的心思,就要将我锁在身边?”
“……少傅。”
“你这次用了钱汝斌和大皇子的计谋,下一次该当如何将我关起来?”疏长喻道。“下一次,是不是要亲力亲为,编造个罪名给我?”
“少傅……”
疏长喻道:“景牧,你关不住我,你除非杀了我。”
“少傅。”景牧出声打断他,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眼睛。疏长喻看见,景牧眼中情绪翻涌,近乎成了种猩红的颜色。“你别逼我。”他说。
疏长喻却不依不饶,冷声道:“景牧,你看清楚,是谁在逼谁。”
景牧没再说话。
片刻后,他低声道:“那么……少傅何时出去,便容后再议吧。”
“你……”
景牧说完话,带上门便出去了,只留疏长喻一人坐在床边。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片刻后,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沙沙轻响的竹子。
这一日起,景牧便每日晚饭后早早地来疏长喻这儿看他。那日不欢而散后,疏长喻便刻意要冷遇他一般,从不搭理他,只顾着低头看书,像没这个人一样。
幸而,景牧也没有再做之前那种强吻他的混蛋事。疏长喻低头看书,他便坐在一边看疏长喻,也不管他听没听,就给他讲自己这一日遇见什么人、处理了什么事。
偶尔疏长喻动一动,翻翻书页,他便以为疏长喻要和他说话一般,立刻住口。待看疏长喻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他便接着说。
虽说他这般不亚于和空气对话,但疏长喻纵是个聋子,也能听出景牧说话的字里行间夹裹的软暖温和的情义。
疏长喻不太擅长抵挡这个,尤其对方是景牧。他每日看似低着头只顾做自己的事,实则景牧说了什么,全让他听在了耳中。
这少年……确实和他前世认识的模样不同了。
他也不知是前世磋磨的,还是自己一直没发现。这小子混迹官场的本事丝毫不亚于自己,处事行为有时比自己还妥帖。
他就像是每日汇报工作一般,慢条斯理地和疏长喻讲好些话。
疏长喻也不知是在同谁较劲,亦或是与谁发脾气。总之,他虽将景牧一字一句都放在了心上,却仍旧表面上将他当成团空气一般,丝毫不搭理。
就这般,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窗外的竹叶一日比一日茂密,疏长喻仍旧是每日都不搭理景牧。而他手边的书,哪日看完了,第二日景牧又给他送新的来。
入了五月,南边黄河就快到了不安分的季节。
这一日,景牧话说到一半,猝不及防地听到疏长喻开口了。
“南下治河的人选,皇上可定下来了?”他垂眼看着书,问道。
景牧好长时间都没听见疏长喻同自己说话了。他这一开口,景牧像是起了幻觉一般,愣在那儿,脑海中原本的思路也骤乱成了一团。
“嗯?”疏长喻皱眉。
“还——还没。”景牧受宠若惊,磕磕巴巴地说道。“不过之前少傅安排的那个管梁迟就挺好,我看这一次……”
“管梁迟还有两年才中进士。”疏长喻道。
“噢……哦,对,对。”景牧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连忙接道。“还有两年呢……。”便没了后话。
“今年的水患尤其严重,我是有印象的。”疏长喻淡淡地接着说道。“再加上山东大旱——景牧,你不要拿黎民百姓的生计开玩笑。”
“那前世不也熬过来了。”景牧顶嘴道。“总有人去做的。”
“前世南方死了多少人?”疏长喻抬眼问道。“景牧,连那个派下去治水的工部侍郎都死了。”
景牧丝毫没有半点妥协的神色:“那便更不能让您去。”
“唯独我能去。”疏长喻说。“今年的水患,只有我能处理好。”
景牧垂下眼,没有吭声。
疏长喻冷笑一声:“无论跟你怎么说,你都不会改变想法了,是不是,景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