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玉
听到这人曾派人跟着自己,封长逢倒并不在意,往杯子里又添了茶凑到他唇边:“还要吗?”
玉春很轻地笑了声,并不去看封长逢手里的茶杯,继续说道:“然后我娘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你明明是冬天生的,我却给你取名一个‘春’吗?我说不知道,然后她告诉我——”
“她和封月白是春日相识,尔后春风数度,一年后有了我,第二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于是给我取名春。说起来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封月白甚至都还没同你娘成亲。”
“她告诉我,我们风华教既然是外头人眼里的魔教,那就有魔教的样子好了。我们恣意妄为,随心所欲,那些天理伦常算什么?不过就是些所谓正道的不快罢了!”
封长逢搁了杯盏,在桌上磕出一声脆响。玉春说:“她还说,你喜欢什么那就光明正大去争,去拿来,我一生杀人无数,可也杀得光明磊落不曾瞒着别人,从不做暗地里的勾当。他封长逢是封月白的儿子又怎样,你去追他,偷得一时半刻也好,至少那时候他是你的。”
“所以一年后我来找你了,封长逢,你开心吗?”
玉春挂在封长逢身上,纤长的手指在封长逢颈肩滑过,看人的眼神懒倦而撩拨。封长逢在某一刻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握住了他搔人的爪子,侧过头来看他,眼尾的黑痣美得惊人,玉春被捏着手哂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忘了封弟你这正道头儿大概是听不得这话。毕竟什么天理伦常本就是因你们这样的人而生的……但你们这样——做人光风霁月,赢得他人歌功颂德,末了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有什么意思呢?”
下一刻,他不再维持搂着封长逢的那个动作,而是将人往木椅方向一推。封长逢毫无防备被如此一推撞在桌案上,桌上的东西被撞得抖了抖,那个随手放下的杯子骨碌碌滚下去,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但此刻并没有人在意。玉春一撩衣袍跨坐在封长逢腿上,他们身下私密处互相摩擦,上半身也紧贴着,远看好似一双交颈鸳鸯。玉春贴着封长逢耳边问他:“可有这般快活?”
封长逢手肘撑在桌面,缓缓摇头:“不是。”
玉春愣住,问:“不是什么?”
“我不是那样的人。”封长逢一字一顿道。
玉春以身体相贴的那个姿势怔愣住,而在封长逢抬手时,又突然把人的手一把攫住握在手心里。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封长逢,嗓音低哑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封长逢侧过头:“你听到了。”
玉春低下头去咬他的耳垂,嘴中还含糊不清地说:“你可是硬了,弟弟。”
说话的时候他还故意动了动,那蠢蠢欲动的地方因此撞上另一处地方。两个人身上都是滚烫的,好像两个暖炉相互碰撞在了一起。
封长逢却好像在权当没听见他的话,说:“你喜欢我。”
玉春挑眉,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封长逢随之低声道:“为什么?”
红衣青年松开了吮咬封长逢耳肉的唇齿,从他身上爬起来一些,在封长逢脸上停留的目光专注温和:“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在关外做了什么吗?”
“你是不是在那救了一个人?”
封长逢皱眉,随即解开眉头:“是你。”
“是我啊,”院外街道有马车木轮转动的声音远远传来,伴着响起的还有一串铃铃清音,玉春慢慢与封长逢分开,不再与之紧贴,“弟弟。”
玉春站起身:“我在你身后跟了你一路,也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你可忘了?”
封长逢欲开口却被人轻轻捂住唇,不能说任何话回答,玉春轻声说:“什么也不用说,我不在意这个。”
“我喜欢你,可我从来没想从你那讨来什么。说起来,我还欠你一条命,又遑论多年前我娘还杀了你爹,让你没了父亲照顾。”
玉春松开捂住他的那只手,俯身轻轻抱了一下封长逢:“只是,我还是不想听你说一句不喜欢我。”
“那就不要说,可以吗?”
封长逢以被他抱在怀里的姿势,在玉春耳畔说:“你从来不欠我。”
“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马车在院门外停下,铃音于风中颤了下,最后消失不见。
玉春从袖中拿了件东西出来:“白日我说要送你的东西,你收下吧。”
封长逢想起他早晨说的收了不可退的话,问道:“什么东西?”
玉春:“你收下打开就知道了?”
封长逢看他一眼,接了过来,将那木匣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整个人愣住。
这真是个难得的时刻,玉春撑着下巴看着封长逢想到。
“掌教令牌?”封长逢勾着那东西给坐在对面的玉春看。
玉春:“是,这就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封长逢良久不语。
端详着他的玉春却好像想起什么,调笑道:“我的好弟弟,现如今你是不是也应同小雪儿那样,叫我一声大哥呢?”
封长逢看着他,忽然很轻地笑了:“大哥。”
玉春想,为褒姒一笑戏耍诸侯,其实是一个再划算不过的事。
冷面冷心的人一笑,真是叫人酥没了骨头。
就算是赔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我要走了,封长逢。”玉春起身,喝干净了杯中最后一滴茶,对封长逢说,“下次再见就该是在风华山了罢。”
他摸出在赖着封长逢前时常捏在手中的那把折扇,展开后在手中轻摇时候,又成了那个风流俊雅的公子哥。
俊雅无双。
除却红衣在身,还真看不大出这样一个人是那魔教教主。
玉春回头对封长逢一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来不来得及再看你一眼。”说完转身离去。
封长逢看着他的背影,握住了手中的令牌。
在推门跨出前,玉春没有回头地对说:“我在跨进你家那日,原本只想同你讨一段朝夕相对的日子,如今却犹不满足了。人果然是贪心的。”
“只是我想问你一句,你可还记得你将我带回来那日,”玉春声音又沉又哑,带了些颓颓,“我其实并未睡着,你在我颈间摩挲时……是不是想过杀了我?”
“而你最后却没有,是因为对我……心软了吗?”他话语里带了些秘而不宣的欣喜。
可是,封长逢没有回答。
一室安静,玉春低低笑了:“是了,是我想多了。”
玉春身后是一室烛影,身前是黑夜月影,他低低唤了一声:“封长逢。”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既然你来,我便将所有东西拱手相让。”
说完,信步而去再不回头。
还好,他没有回头。
没有看见那檀木令牌在封长逢手中化作齑粉的一瞬。指尖低落的血似一捧殷红的花。
中秋的月色夜幕下,一声叹息幽幽。
玉春一身红衣在夜色里实质上怪吓人的,封雪儿出门的时候正看见他背对着自己,
长发红衣,不由得踟蹰了两步。
大概是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玉春回头看来,看见是她,便抿唇一笑:“小雪儿。”
玉春面前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一群人,他们穿着一身同样的黑衣,跪倒玉春面前。
封雪儿不跨出门,只是站在门槛里浅浅一笑:“玉春大哥可是要回去了?”
玉春一怔,封雪儿站在月光里温声道:“大哥且早去早回,待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看看我房里那幅画。”
她揽了揽鬓角的发:“那画于我虽是个不打紧的东西,但我想,大哥却必定会喜欢的。”
封雪儿对着玉春一笑说:“那里面,可藏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封雪儿目送着玉春坐上马车而去,那马车四角挂了铜铃,车轮滚动前行间便会发出脆响,随着碌碌转动声一同远去。
一件外衫披在了她肩头,封长逢出现她身旁,说了句“更深露重”就要转身离去。
只是封雪儿嗅觉灵敏,到底还是嗅见了他身上细细的血腥味,立马拽住了他。查看了一番后,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封长逢手上伤口。
她坐在灯下替人包扎时,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同谁置气?分明你自己放走的人,你倒还不满意起来?”
封长逢只神色淡淡道:“没有。”
三日后的七月庄,群雄聚首,而在一片吵嚷中,武林盟主姗姗来迟。
青年沉默地在注目中走进来,同七月庄庄主一起坐于主座。可他却鲜少开口,只沉默不语地任由其他人定夺布局。
在这长达三日的讨伐商议中,青年统共只在所有人前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在所有人对讨伐魔教的时间犹豫不决时,他一句“一旬后”,所有人再不敢有异议,将时日定在了一旬后。
而后两句话是在对各方势力部署的调配时,封长逢指着魔教主堂说:“我。”
七月庄庄主在旁一捏胡须道:“这样也好,封盟主武艺高强,我辈实难望其项背,若是由封盟主带人攻破此处是再好不过的……”
好没说完,便被垂着眸,看起来困乏不已的封长逢截断。
他一手撑头,呷了口茶:“我一人足矣。”
第四章
正道之士在八月廿五那日齐聚风华山下,原本皆以为将有一场恶战,心中多惴惴不安,可没想到在山脚下遭受的闷头一棍,打得人不分东西。风华山下风华教的看守教都众早已死了,是尸首分离的死法,血溅了可能有三尺高,早干涸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震慑住,只有封长逢眼也不移地径直往里走去,众人见状纷纷跟上。
一路上尸横遍野,看得出来在早前这里已经经历一场恶战。有眼尖的人在死人堆里看见魔教的某个堂主,而那个人却也是死在另一个魔教教众手里。
议论声逐渐变大,好像一锅咕咚咕咚沸腾的热水,掌事走到封长逢身边小声说道:“盟主……这魔教之前约莫是经历了一场内乱,想来魔教中人也所剩无几,我们是否还要……”
只是封长逢并没有搭理他,当众人走过一段后,正要卸下防备心松懈时候,突然,树丛中钻出不知在此埋伏多久的一群人将正道众人截住,躺在地上的尸身中竟也有人爬了起来。
“不好!中计了!”有人大叫起来。
一时间,兵器相碰的声音响起。
可封长逢全然不受影响,他顺着路一步步向前而行,丝毫不在意跟随身后的那些人。若是有不长眼上前来拦他的人,眨眼间也就死于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