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
面对在他眼里化为厉鬼的相钰,相容恐惧极了,慌张失措,神志混乱。
梦里……梦里他是怎么做的。
是的,他手里有把沾着血的匕首,脚下遍地尸首,他杀了好多人。
凶神恶煞,步步紧逼,“殉情,同归于尽,天大地大我让你哪也葬不了,你只可以跟我合柩下葬,来日我的皇陵旁一定有你一个位置。
“相容,动手啊……”
宵禁了,巡逻的夜人敲着夜更,马蹄哒哒,车轮碌碌压过青砖,一辆马车却在这个时候飞驰过了静寂下来的街,一路奔驰直到了河岸边上帝王所在的地方。
阮安跃下马车,将马车上的人扶了下来,来人刚好看到河边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当虞衡看到相容将匕首从袖中亮出时,脸色大变。
“殿下!不可……殿下!”
一步步被逼疯,相容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高举匕首朝眼前厉鬼的胸膛刺了过去……
【卷二】
虞衡出自显赫世家,人品贵重,学识深厚,所以当时的陛下提携他入文华殿,将十三殿下相容指在他的教席下。
除了诗书礼仪诸子百家之外,更有匡扶国家的大策,制官治民之道以及帝王权术。皇上极其宠爱这个儿子,十三皇子在极小的年纪就被封了淮王赐了府邸,皇上只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悉数留给他,就好比这大好江山。
十三殿下自小明慧巧智,仁厚慈悲,治民之道更是很有见解,晓民生之苦,忧百姓之祸,若在平和年代,这样一位治世明君何愁不能开拓盛世。
可是……
偏偏当时乌奴凶族扰乱国土,临边几国野心勃勃虎视眈眈,前朝多有二心奸臣,后宫妃子联合朝堂势力斗乱争宠。
这样动荡的年代,这样艰难的局势,需要铁血手段。柔软心肠的相容拿得起这样的乱世吗?他能指挥千军万马去攻打别的国家,让烽火绵延,让无辜百姓家破国亡流离失所,手染鲜血一辈子洗不干净吗?不,相容做不到。
凉风习下,却心生烦躁,搁下手中狼毫,长呼唏嘘。
“自小老师便教我,越是烦闷越要静心。”轻和舒雅的声音响起。十三殿下相容从容地搁下笔,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清风。
虞衡盯着笑也如春风一样暖的相容,不由生出几分惆叹:这是京都长陵城女子最憧憬的十三皇子,人若其玉,温润君子。让他怎不忧心忡忡,龙椅之上高处不胜寒,相容如何坐得住!
“殿下今日很开心?”虞衡早察出他一早来就心情愉悦。
“我昨夜求了父皇,父皇允了九哥以后同我一处读书,我自然高兴。”相容笑容真诚,“九哥读书虽然晚,但天资过人,老师定会喜欢他的。”
虞衡知道相容口中的九哥是谁,宫里不受宠的九皇子相钰,生母入了宫没有福分,受了几个月恩泽就犯错进了冷宫。这位九皇子是在冷宫出生的,相容早几年就往冷宫里头偷偷关照过。
去年前,九皇子生母在冷宫里归天,之后相容便将这位兄长相钰领到皇上面前时,皇上大吃一惊,深觉愧对这个被遗忘的儿子,当下生了怜子之情,相容乘这时候提出将相钰养在他母妃宁皇贵妃膝下的建议。
虞衡应了:“必定尽心尽力。”
相容如愿以偿,笑似春风。
人都说棋如人生,博弈之间曲曲折折大起大落,虞衡回想自己与这位九皇子的缘分也是因为一盘棋。
虞衡还记得那是一个暖阳普照的日子,夏风格外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舒适人心,他跟随父亲拜访了宁府。长陵宁氏一族乃是显赫的世家大族。
有人以富贵闻达,有人以权贵显家,宁氏一族却是以学问闻名大越,百年书香世家,门客与学生遍布天下。
便是这样的家族才能教养出这样一个宁皇贵妃,宁族嫡系的小姐,十六岁那年就才貌双全名冠长陵,礼仪风华更是长陵世家小姐们的范本,这样的女子无论出身教养都可称完美,她的确完美,连嫁人也是嫁的天下最尊贵的人。
如今宁氏一族由宁皇贵妃的父亲当家。宁老在官场多年,在这争名夺利的官场里难得为人清明磊落,虞衡自小就尊敬他。
夏日有凉风,闲庭之中,宁老颇有闲情逸致地在烹茶,与父亲所言的全是平日闲事不谈及半点官场来往,慢饮下清茶一杯,细细品尝后才开口道:“看来世侄对棋局颇有研究。”
虞衡将眼神从旁边那盘还没收拾的棋局上移开,接过老大人递过来的茶,细细品嗅:“十三殿下来过?”
他常与相容对弈,自然看得出相容一惯的手法。
“是与九殿下一起来的,这盘棋便是与九殿下弈的,十三殿下持白子赢了一回。”宁大人看了一眼虞衡父亲,抚着胡子对虞衡笑,“你父亲告诉我,不久后九殿下也要拜在你门下。”
“才疏学浅,还需宁老您时常点拨。”
“两位皇子入你门下,虽是荣光但也切莫大意疏忽。”父亲在旁还是叮嘱了一句。
“儿子知道。”虞衡应了父亲。
“我对着棋局看了许久,忽然也才想起十三殿下同我说过他同你下棋也总是落败,今日赢了九殿下时他纳闷地道了许多声稀奇。”老大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哦?”虞衡兴趣来了,相容这一盘当真赢得这样出色?
虞衡起身走向那个棋盘,只见棋盘上黑黑白白,杀来避去,从暗藏杀意到锋芒毕露。
相容持白子到最后将黑子围困的毫无生机,哪怕在这盘棋上九殿下深谋远虑章法妙哉,可最后也抵挡不住相容棋高一招。
的确是盘好棋,可是虞衡心觉古怪。
宁老轻品一口醇香,无甚妙哉,悠悠开口:“连我这外祖父都晓得十三殿下的棋最是不精。”
经老大人一点拨后虞衡再观棋局,不过片刻竟在棋盘上看出另一番风云,这一盘相钰的的确确是落败的一方,可相容行招比平常却多了几分古怪,棋盘正是值中的时候,相容落了好几颗险棋,甚至还有几招落在无关要紧的地方。开始虞衡以为相容是大意下错了,可到后面才看出这每一步到了最后却成了反败为胜的最关键。
虞衡教导相容这么多年,相容心思单纯他再了解不过,他行不出这么深谋远虑的招。
不是相钰故意放水,也绝不可能是相容突然思虑绝妙,这持黑子的人从一开始就引诱着相容的白子一步又一步地落在他预设的地方。
是相钰,他没有分毫错漏地,不着痕迹地把控相容棋子的走势甚至是整个局势,终于引诱着相容将自己杀得没有半点反击之力。
相钰这是在借棋表意?表明自己对相容的忠义。
“老大人可以放心让九殿下待在娘娘和十三殿下身边。”父亲会心地笑了笑。
宁老搁下茶杯,抬头看了看府邸。富丽堂皇、金雕玉琢的楼榭,还有千亩富余的良田,天子给足了宁氏一族富贵与显赫,加不无可加的宠幸:“若不是他这样的身份我倒不希望他争些什么,只可惜出生皇家无可奈何。”
宁老郑重道:“以后还需小虞大人处处提点了。”
虞衡思忖片刻:“宁老当年何不举荐宁大人,德高望重远远胜我。”
这位宁大人自然不是指的宁老,而是宁老的儿子,宁皇贵妃嫡亲的兄长宁崇光,得皇上器重赏识,博学多才叫阁老羞愧,如今才人学子皆以能入宁大人门下为傲。宁大人是位极其厉害的人物,雷厉时不苟言笑,圆滑时谈笑风生,谋算筹划滴水不漏,宁族有今日这样门庭赫奕的景象,这位宁大人可谓是有最大功。
“小虞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宁老看着虞衡,真意坦诚,“相容被小虞大人教导得很好,锋敛得宜,没有更好的了。”
父亲再要说起宁大人时,宁老便摇头别开话题。
宁老如此虞衡是知道原由的,如今的宁族门庭显赫高不可攀,后宫中宁皇贵妃宠冠后宫无颜色,宁大人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宁族隆恩浩荡,加无可加。
便是这顶头压下来的恩宠,让宁崇光门下弟子也得陛下几分脸,现世人都讽科举无用不如投身宁族,岂知历史上盛极必衰的例子多不胜数,光赫到刺目的家族向来是短命的,宁家这棵树太大了,对别人来说也太挡路。
虞衡与宁老对一盘棋,行的处处都是险招,宁老败下阵后,抚着胡子说:“老了老了,这以后还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虞衡谦让:“不过运气好罢了。”
夕阳西下,宁老亲自送他们出府。
父亲回府,可虞衡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随父亲一道回家。
虞衡还有事情,这个时辰远远没到他该歇下来的时候。三皇子府中门客现在是否还在与乌奴人暗中来往,参知政事葛鹤又在为三皇子筹谋什么,兵部尚书最近又有什么动作,他都要知道。
而今朝中未立太子,朝堂上站了两党,一党是支持三皇子的。三皇子虽不是长子,但是却是皇后所出,正正经经的嫡长子,这是三皇子最大的优势。
而朝中的另一党便是支持十三皇子相容的,十三皇子虽不是嫡子,但是他的贤德之名传遍天下,不仅深得皇上宠爱更有他母妃娘家的宁族支持,一个宁族顶过半个朝堂。
海天阁的单厢中,虞衡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一下缓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就这些?”
“大人,属下已经……”
虞衡望着窗外:“我知道了。”
几日来总是这样的消息,半点进展都没有。不过皇后与三皇子定然是在密谋些什么,想起方才宁大人的忧愁感慨,虞衡不由也叹一口气,皇后对宁皇贵妃的怨恨嫉妒,三皇子胸襟狭隘也容不得相容这如日中天的势头。
“大人,是十三殿下。”侍从指着窗外的街市上,虞衡朝窗外看去,果然是相容,只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还有一位身形略高的挺拔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