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诈死后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
如此慈悲为怀式的走火入魔,鬼哥儿平生罕见。
醒林倒是并未十分意外,他觉得……细想来,摒弃神志与魔性,天掷的本性本该是如此。
平静单纯,与世无争。
鬼哥儿见他又在发呆,心下不由揣度他,一句“你在他身旁要小心”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其实,在大殿多日,鬼哥儿早从那几个仙门弟子口中得知他的名字,不是从传说中听到,身旁却极少有人提到的“如一”二字,他的真名叫“醒林”。
呵,连名字都是假的。
鬼哥儿垂着脑袋,右脚无意的来回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心中有一股情愫,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
他抬起头,那人只着中衫,发丝黏在侧脸,显得分外清瘦。
尊主若醒来,第一件事会不会是杀了他?
尊主乍闻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乎与仙门同归于尽,继而走火入魔,心智暂失,等他清醒了,见此人还在他身旁恶心他,会不会立刻一掌毙了他?
鬼哥儿狠点了几下身下的小石子,搓了搓脚尖,心烦意乱。
他含含糊糊地说:“若以后尊主执意杀你……我会求他的……”
醒林伸手抹开黏着的发丝,缓缓走进屋内,屋内的暗影吞噬了他的身形时,传来他淡淡地一句,“不用了。”
屋内,天掷盘在榻上调息,气息平稳。
醒林经过他面前时望了一眼,径直走到窗前,窗外的暮色转浓,红日半藏山脉中,露出一个羞涩的边儿,他抱着双臂,仿佛忽然对太阳月亮着了迷,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
金乌完全藏匿,弯弯的月牙儿悄然升空,至更晚时,夜幕月色一成不变,醒林敲着站麻的腿,轻声走回圈椅处,缓缓坐下。
屋内仿若与夜晚一样漆黑,一样平静。
然而他坐下未久,忽然高榻处有悉悉索索的异响,十分轻微,若不刻意细听,在静夜中也难察觉。
醒林坐在圈椅中,静静地闭着双眼。
那声响忽而变大,有人从榻上站起身,且是摇摇欲坠的站起身,脚步凌乱无序,有人肉撞到榻脚的轻响,接着传来砰的一声,传来轻几倒地声。
整个屋内,只有高榻两边各设一张小几。
醒林不睁眼都知是哪一处被推翻。
屋外传来脚步声,在门前停住。
而屋内,小几倒地后,脚步声愈加沉重混乱,瓷器被打落,啪的一声,桌上无数件摆设随之落地,金器玉器,水果铜盘纷纷作响,间杂着衣裳破裂撕扯之声。
继而传来极重的一声,似是圈椅倒地,还顺势滚了半圈。
圈椅一共不过数把,那人在他几步之遥外。
醒林缓缓睁开双目。
天掷外袍被勾下半个,内裳衣带散了,整个人站在黑暗中,黑色的衣袍,模糊不清的轮廓,藏在暗影中的脸,只有一双眼,是全然的血红。
他发狂了。
天掷望着漆黑的屋内,不远处唯一的人影,跌跌撞撞走过去,两步撞上另一张圈椅。
轰然一声,圈椅匝地四碎。
醒林望着他,他的黑发全散,长袖下的手勾成鹰爪状,每一个关节都分外可怖。
天掷猛的扑在他的圈椅上,左手按着扶手,把他连人带圈椅全罩住,俯下身,对着醒林一声低吼,只一双血红双目便能活活吞人,右手抬起,掌中蕴含杀招。
醒林抬起双目,淡然望着他,他的内袍开了,衣带欲掉不掉的挂着,映着月光,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
醒林目光下移,轻轻伸出手,居然向他身侧探去。
他并未起身,两根手指轻巧的捏住衣带,另一只手也探过去,将松散的衣带一勾一扯,内袍轻轻收拢,不算太松,也不算太紧的挂在胸前。
他这才站起身,与天掷平视,刚系完衣带的手,轻轻摁住天掷带着杀意的右掌,将右掌按下,他低身,从天掷身后捡了一根腰带,那是方才天掷发狂挣开的。
他手执腰带,对上天掷的目光,然后向前一步,下巴挨着天掷的肩,脸几乎贴上天掷的脸,两手环住他的腰。
左手从腰侧抚进,右手在身后衔接——把他的腰扣转到身前,两根手指在小腹上方轻轻一触,系上了腰带。
天掷早已木然不动,低头望着他。
二人离得极近,呼吸撞上呼吸。
醒林伸出素长的手,按住他的半边肩膀,一推一送,天掷竟乖乖地转身向前,醒林再一推,将他带至榻前,压下他的肩头,天掷随之躺在榻上。
醒林轻挽长袖,微凉的手抚过他的眼皮,天掷闭目睡去。
门外传来轻舒一口气的声音,接着脚步声渐远。
醒林拉来圈椅,守在他的榻前坐下。
天掷入睡极快,依然侧着身,内袍还是松散,光洁的脖颈连着半.裸的肩头,更显得修长。
脖颈是人身上最柔弱处,只要轻轻一扼,便断命了。
醒林抱着双臂,向后靠在圈椅中,沉默不语地望着榻上的人。
月光斜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第二十八章
月牙儿还未下山, 初日还未升起。后厅门轻轻打开,醒林走出来, 刚一出大殿侧门,便望见靠坐在后厅墙下,抱臂睡着的鬼哥儿。折腾了一夜,他已累极。
醒林心中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太信任我了。
他悄然走开。
忘月窟有一条规矩, 醒林最喜爱,魔尊住处不许闲杂人等随意接近。平日时,忘月窟各路人马都蜗居在自己的破山洞中,除了深夜外,鲜少在外乱晃, 而此刻, 天欲明不明, 白日出没的, 夜里出没的,全没了声息,连鬼哥儿都睡着了。
玉房宫大殿外空无一人, 但醒林仍小心翼翼的贴着墙边行走, 幸而他跟夏百友在玉房宫浪荡多时,对这里摸得熟透。
未用多久,他走出玉房宫的法阵外,回头一望,玉房宫屋角檐廊鳞次栉比, 他收回目光,断然向前走去,用了此生最快的脚程下了山。
而方才,就在他的脚步刚行过后厅拐角处时,本来酣睡的鬼哥儿已被惊醒。
鬼哥儿双眼迷蒙着望着他远去,一怔之下,在外冻了一夜的血液瞬间烧沸了,烧的头脑呼呼作响。
醒林全然不知,他推测着东山派等的落脚处,玉房山虽大,但只有一条宽阔主路直通山脚。
醒林心里盘算着,恨不得飞身到他们所在处。
果然,山角路口处,稀疏的树林中扎着无数营帐,除了守夜的弟子,营帐外人并不多,醒林疾步跑来,守夜弟子远远认识他身上的衣服,纷纷站了起来,他跑的近了,听到一个惊喜的喊声:“大师兄!大师兄!这是我们醒林师兄回来了,快去禀告师尊!”
说话人是东山派守夜的弟子小九,醒林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双臂猛喘,急切地道:“不用禀告了,父亲在何处,我马上去见他。”
小九立刻将他带至虞上清的帐篷里,虞上清刚得了弟子禀告,一惊之下才要出门,迎面见到衣衫凌乱气喘吁吁的儿子掀开帐帘闯了进来。
虞上清一时说不上话来,直望着儿子发愣。
醒林不顾礼节,一步坐到椅子上,才喘着粗气对站着的父亲道:“父亲,我回来了。”
虞上清手都颤了,他未曾想,凶多吉少的险恶处境下,自己儿子居然全须全尾地自己跑回来了。
他颤声问:“其他人呢,你没带他们回来吗。”
醒林连水都不顾上喝,紧接着问出第二句话,“我是偷跑出来的,龟蒙真人在何处?”
他话音刚落,得了弟子消息的龟蒙真人掀帘进来。
见了他,醒林心下暗自划过一丝喜悦,他一拱手,如见亲人一般,惶然道:“真人救命。”
一旁的虞上清开口欲问他,他伸手压下父亲的话头,道:“此刻闲话少说,我一会还要回去。”
他向不解的父亲和龟蒙真人道:“父亲从大殿离开时的话我知道的,如今我九位师兄弟还在玉房宫内,被魔窟折磨着,我想明白,只有我能救他们,您十二位联手也未必能斩下那魔尊,但那魔尊如今依然对我……”
他在父亲注视下面前低了头,“十分信任。”
虞上清一向严肃威严的面孔,浮上复杂难辨的神色,有几丝愤恨,几丝羞耻,几丝愧疚,几丝心疼。
儿子好好一个男子,当年阴差阳错走厄运被掳到忘月窟,居然大难不死,好不容易偷偷用鱼肚传书联络上当时聚在镇九门的自己,从传书所知,那魔尊居然似乎对儿子有觊觎之心,自己气的当即拍碎桌椅,又恨又怒,十二位掌门商议许久,居然最后迫于情势,抓住仙门这唯一的一条出路,令儿子委曲求全,罔顾廉耻,使尽手段笼络魔尊,为仙门埋下一条伏线。
后来醒林果然在灭魔窟之事立下大功,为此,他无论如何不学无术,悠游浪荡,自己对他心中有愧,从不重言责罚,只随他去。
他皱着眉,望着憔悴疲惫受尽苦楚的醒林,往日对他不满不禁消退,说不上是几百种滋味涌上心间。
他与龟蒙真人细细听醒林说了一炷香的时间,帐篷的帘子分两层,只落下第一层驱虫薄帘,隔着帘子能望见帐篷里龟蒙真人等三个身影。
也遮不住醒林的低声细语。
帐篷外的树林稀疏,藏人却也容易。
几个弟子候在帐篷外,笨如猪头,一人头上两只眼,却什么异样也看不到。
树林后身量不足的人影一晃而逝。
帐篷内,醒林言毕,龟蒙真人抚着胡须道:“你的意思是,以魔尊如今的本领和状态,我等的赢面不大。”
醒林点点头,龟蒙真人接着道:“故此,只有你仗着魔尊的旧情,再如当年一般,来个内里偷下杀手。”
龟蒙真人望向虞上清,虞上清不语,无声的,沉沉的叹了口气。
醒林道:“为了仙门,为了救几个师兄弟,我……我不妨事……”
龟蒙真人点头,“好,那便依你所言,将天地鼎交与你手。”
龟蒙真人从怀中掏出手掌大小的一件宝鼎,醒林摊开手掌,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他起身欲走,虞上清忽然想起一件事,“宫外设着魔窟的法阵,身为仙门弟子,那里能出来,但如何进去?”
醒林身形顿了一下,慢慢地道:“那是魔尊亲手设的法阵,他的任何法阵……对我都认主。”
日头爬上山腰时,醒林看到了玉房宫的屋檐。
他为这一趟下山,绞尽脑汁的酝酿说辞,耗尽心神,如今终于得了想得之物,轻松回宫。
他舒了一口气。
他悄然溜回大殿中,不想刚进大殿侧门,迎面碰上从大殿里溜达过来的鬼哥儿,鬼哥儿举着一个比脸还大的苹果,问他:“你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