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诈死后再遇殉情未遂的魔尊
她扶着矮榻慢慢坐下了。她脑中有些懵,“从未听说过哪门哪派,有脸面的修士和离的。”
醒林拉着她的手,“那你便做第一家也没什么不使得。”
谢氏皱着眉,想起朱若殷劝她的那些话,“那你父亲必要光明正大娶那个女子,岂能便宜了他二人……”
醒林垂着双目,宛若那帝都城的俯视人间苦难的观音菩萨。
他淡淡地道:“我且问你,你心中可还有他?”
谢氏一愣,但随即摇着头,“早已谈不上了。”
醒林又问:“你离开他身旁可有舍不得?”
谢氏道:“只有欢喜。”
醒林再问:“你初时嫁与他是否欢喜?”
谢氏想了想,道:“也曾有过。”
醒林淡淡的问:“有多少。”
谢氏叹气,“很少,很淡,很快便消了。”
醒林道:“那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谢氏点头,“是吧,只是……”
醒林自顾自往下问,又绕回到前面,“即便知道他是个好人,记得曾经的恩爱情义,你再想一想,此刻离开他,可还有舍不得?”
谢氏真心实意,断然摇头道:“没有。”
醒林没有说话,等谢氏自己品味。
夕阳下垂,暮色四合,房内没有点灯,二人静穆的沉在黑色的暗影里。
许久后,醒林才从房内出来,他点了一盏素灯笼,顺着曲折竹桥,逶迤向主殿处行来。
主殿后院里,一片欢声笑语声,醒林沿着矮墙经过,一阵阵酒菜香味透墙传来。
他进了大殿,一个守门的都无,向来回家第一日都被打发去玩了。
这倒无碍他,他一路走到大厅门扇外,敲了敲门。
房内烛火尽燃,主位上坐着虞上清与一女子,女子细眉圆目,虽年纪不小,然红衣乌发,甜美凌厉,正指着一旁的白蟾宫笑骂什么,一股干练潇洒劲。
虞上清一向强势硬朗,在她身旁竟插不上话,只是抚着胡须在一旁大笑。
意外的是,屋内除了荀未殊外,白蟾宫与小九也在此处。
不过,也算情理之中,这三人在榜上名列前茅,算是为门派立功,父亲自然要奖励三人。
屋内杯盘狼藉,人人尽欢。
醒林靠在门扇上,最后一次压下心中一涌而起情愫。
微微笑道:“父亲。”
一屋子人得意忘形,竟连人站在一丈之外都未听到。
虞上清猛一见他,脸上的笑容仓皇逃散。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愧,一张脸皮红涨。
他身旁的荀母还坐在主母位上,不尴不尬的要走不走,要留不留。
荀未殊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虞上清化羞愧为愤怒,顾不上与醒林的多日冷战,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醒林环顾一周,对其他人视而不见,站在满桌菜肴对面,递上一张薄薄的纸。
醒林道:“这是母亲给你的和离书。”
屋内所有呼吸都顿了一下。
虞上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过那张纸,缓缓打开。
看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她的意思?”
醒林点头,“母亲明日便乘船离去,从此永不回来。”
若不是,此刻情势敏感,白蟾宫与小九定要扑上来死活拦住醒林与师母。
但他二人此刻不敢吭声。
虞上清沉默了许久,从最初的慌乱渐渐沉淀,他艰难地点点头,“好。我已知悉。”
醒林唇角带笑,半真半假地道:“自此之后,你们二人便是两家人,以后婚嫁自便,互不相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虞上清望向醒林,醒林也望着他父亲,直到醒林再也忍耐不住,转身离去。
他将满室热闹留在脑后,一人提着素灯笼,投身黑暗。
大颗泪珠滴在他的灯笼上,投出一个又一个的浅淡水渍。
用了一个时辰,他才慢慢回到自己房内,房内已点了昏黄灯火。
他走到房外时,心知,这一处小小烛火才是留给他的,十分好,可惜,这是最后一次拥有。
今日之后,方才那不属于他的热闹也好,这一处小小的温暖也好,都不会再牵绊他,即使今生再逢,也不同了。
这一夜,房内彻夜亮着,他与母亲相互依偎着,聊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许多师兄弟来送,他和母亲皆婉拒了,醒林独自陪着母亲妹妹登船,送至秋水镇。
三人立在小舟上,遥遥望着岛上的众人影渐渐渺小,隔着水波烟雾,岛上绿树阴下,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谢氏静默着,醒林也静默着。
过了一刻,那身影后又出现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双手合十,低下身子,竟是一个虔诚的谢意。
谢氏看了一会,转过了头,醒林也不再看。
谢氏叹了一口气,竟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她对醒林道:“你知道么,其实我这些年,除了自觉命苦,还有妒。”
醒林有些意外,谢氏接着道:“但我不是嫉妒那女子,我是嫉妒你父亲。”
醒林问:“……怎么说?”
谢氏道:“能遇到所爱之人,也被人所爱,这是一种幸运。”
她望着湖上终年如一日的烟波,自顾自道:“多少人一生都遇不着。”
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少女时,日日打着双髫,穿着新鲜花样的衣裳,在这湖中摘藕作乐,那时只觉生涯无边,一切花团锦簇皆在前头等着自己,父母似乎永在身边,朋友似乎永不离散,必然还有最好的郎君让她遇着,二人非卿不可,独一无二。
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涯竟是这般寡淡而无味,甚至还有时不时地苟且和孤苦。
他们上了岸,谢氏便自行赶路了,醒林抓着她的手,谢氏笑道:“让你跟我去,你又不去。”
醒林含笑垂泪,“过一段时间,总会去闹你的,还会带着人去闹你呢。”
谢氏只笑,并不多问,她忽而想起什么,摘下手上的一只银镯,道:“我年轻时,仙门与魔窟久战不熄,我也曾化为百姓,在东南海边助阵几年。”
她笑了,眼角带着皱纹,柔声道:“那几年倒是我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几年,镇上的小银匠感激我,给我打了个银镯子,算是我的体己,送与你吧。”
醒林接了镯子,笑送母亲与妹妹离去。
待二人走得远了,他才低下头,细看那镯子。
很是笨重的镯子,款式老旧,花纹也不细致,镯子里竟还刻着两个小字。
小岱。
醒林知道母亲闺名岱烟,这个小岱该是刻给母亲的。
只是他念了两遍,小岱,小岱,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些熟悉,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算了,他心道,收起镯子,转身离去。
他回到岛上,父亲在主殿等他,两边一问一答,淡淡的谈了几句谢氏之事。
虞上清等了一会,似是踌躇,似是酝酿,又似是觉得谢氏刚刚离开,就谈此事不大好。
醒林察言观色,却并不多话。
虞上清心里那番话到底没能说出口,醒林退下,安心等待,果然没几日,有师弟暗递消息,虞上清欲迎娶荀母。
醒林依然不置可否,又过一日,龟蒙真人,胡得生等几位仙门大手兼虞上清好友款款而来。
虞上清设下丰盛的宴席,众多名家围坐,还特意叫上了醒林。
醒林等着一日久矣,立刻应声而来。
席间,虞上清与龟蒙真人坐上座,数位掌门与精要言笑晏晏。众人有求于醒林,往日恩情疑惑皆先放到一边。
醒林垂着双目,淡淡的等着。
终于还是胡得生开了口,他呷了一杯酒,慈爱而不失严厉地盯着醒林,“你父亲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而你一个男子,年纪轻轻,也不会侍奉爹爹,让我看来很不像样!”
醒林淡淡的道:“那胡掌门以为说该怎样是好呢?”
胡得生立刻顺着话头,道:“你爹爹年纪不大,该再找个女修士合籍才对。”
醒林望向虞上清,虞上清轻咳一声,竟难得的有些脸红。
龟蒙真人见他不语,十分和蔼地劝道:“你父母已和离,修习之路清苦,你也要心疼心疼你父亲呀……”
醒林笑了,对龟蒙真人道:“真人的话严重了,醒林若不答应,倒似不孝不义。”
龟蒙真人怕他动怒,立刻道:“我自不是那个意思……”
醒林抬手止住,望着席上众多名家,举起酒杯,朗声道:“父亲娶或不娶,当儿子的怎管得了?父亲养我多年,若不叫父亲遂志,我心也不安。”
龟蒙真人与胡得生皆大喜,道:“这就对了!”
醒林接着大声道:“然我家情形,众多叔伯不是不知道,多年来,我父母一直因那女子而不睦,我东山派也屡遭外派奚落,至于我本人,更是从小到大为此事烦扰……”
多年心病,成长之痛,居然有这么一天,被他几句话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或许世间因果只是偶然,或许世间之事难讲道理,但他自认受了多年委屈,如今要放纵自己一回。
他望着虞上清,“父亲要娶,儿子不管,只是儿子不能和那女子同处一派之中,没别的缘故,就是不舒服。”
虞上清皱眉,胸膛起伏,沉声道:“所以呢?”
醒林道:“她合籍,我就离籍,她在此处,我便离开。”
满座哗然,虞上清浑身的血都凉了,指着他道:“我就知道你心中不悦,要给我出难题!”
因娶新妇,不要独子,传出去,他的名声何在?
醒林笑了,轻声说:“父亲,我倒是希望你痛快答应呢。”
他举起满满的酒杯,向虞上清致意,“父亲多疑了,我现在便可祝你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他一饮而尽,大声道,“东山派虞醒林再次别过,从此后,贵门再无我这个人。”
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虞上清血冲脑上,又气又急又在满座贵宾前丢尽脸面,他离开座位,疾步向前,拉住醒林,“别再胡闹!”
醒林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他道:“我没胡闹。”
他附在虞上清耳边,轻声道:“又想要情人,又想要儿子,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毕,他直起身,轻轻一笑。多年来的恨终于解了。
他一点留恋都没有,潇洒的转身离去。
走的时候一定不能回头。
他对自己说了无数遍。
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