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
“想什么呢?”沈越以指节敲敲寻壑脑袋,接着又兀自从自己碗里舀了一颗丸子送入寻壑嘴里,“再不吃就胶住了。”
“唔。”
吃完洗漱,沈越寻壑互相搓澡,完事后晏如上来收拾,二人则回房就寝。
沈越说到做到,这一个月禁了寻壑的助眠熏香,转而或闲聊或追忆,陪寻壑度过每一个失眠的暗夜。
起初寻壑于心不忍,催沈越尽快睡去。但沈越哪会是轻易被劝退的人,反倒兴致勃勃夸起寻壑,感慨说好歹有寻壑,自己的一腔故事才有地儿可诉。往来几次,寻壑当真了,就随沈越说去。
晚上赵监工提及的忽韩王,沈越在这期间曾和寻壑讲过这段故事,是以听的时候寻壑不至于云里雾里。而今躺在沈越臂弯,寻壑突地想起一件好玩的事,便道:“去年六月,我去了一趟长安,和西蒙使者洽谈生意。我在大齐算个子高挑了的,可站在西蒙人面前,我简直火柴似的,细细一条。”
“噢,细细一条?我摸摸,还好啊,不算细……啊呀!”
寻壑一手敲了一记沈越脑门,一手自被窝里揪出老流氓的咸猪手:“跟你说正事你别捣乱!”
“我知道啊,西蒙金虏那边的人都长得很高,这算什么正事嘛。嘶!”沈越不停揉按刚刚被寻壑敲击的那处脑门,见寻壑不为所动,自己凑前亮出‘伤口’,“超疼的,你赶紧吹吹!”
寻壑:“……”这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床上都能遇上碰瓷的,寻壑无奈,只得给沈越揉揉又吹吹。
沈越被伺候满意了,咸猪手重又溜回爱人腰侧:“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两次生擒金虏大王的事,从你口中、别人口中,我都听说过。”
沈越对这些不甚在意,可当它从自家宝贝口中说出,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味,沈越一时得意,咧嘴笑开,白牙光芒四射:“嘻嘻!”
“我见过的西蒙人,大多都比我高一个半个头,而且还满嘴虬髯,若是生起气来,想必模样怪可怖的。所以我想问,面对是金虏王室的时候,你害怕吗?怎么赢他们的?”
原来是问这个,沈越笑笑,淡然道:“真正上了战场,人是没有闲暇去思考怕不怕这些感受的,脑子里还剩下的念头,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必须活下去’。既然自己求活,那就得置对方于死地。”
“嗯,我明白。”寻壑枕在沈越臂弯上,视线正对着沈越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原本不过一个器官,而今却成了证明沈越活着的见证,寻壑暗自庆幸。
“但是,”沈越突然话锋一转,“面对客舍辽大王的时候,我其实有在怕的。”
“啊?”
沈越一记绵长叹息,然后才道:“面对客舍辽大王那时,我已经有了你,所以我变得怕死,就怕……真的怕葬身塞外,就此和你天人永隔。”
寻壑笑笑。其实没什么的,自己本就命不久矣,托沈越的福才又苟延残喘几天,倘若沈越真的先走一步,大不了自己也随他而去。
毕竟,人间本就因他而值得。
不过这些话,寻壑料想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沈越。因为寻壑太清楚自己斤两,这些心思,在浓情冷却后,会变成笑柄。
“不过话说回来,”寻壑正思索着,沈越却另起一话,带走寻壑多余的心思,“说到赢,我多少靠了点巧劲。正如你所说,对方个头大,硬碰硬,我必定败在下风。所以,搏斗的同时更得留个心眼,判断对方招数、角度、力度,尤其是破绽。对手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一次破绽没把握住,他就绝不轻易暴露第二个了。所以啊,单挑,考验功夫,更考验临场心智。”
寻壑素来对沈越的心智深有体会,不提其他,就说这一个月吧。那几本天书一般的医书,沈越见缝插针地在空闲时间翻阅,最令人发指的,是二人去到柜坊,呼天抢地的喧闹地儿,沈越陪着寻壑坐在赌桌旁边,竟镇定自若翻看起医书。前两天寻壑起了玩闹的心思,说要考考沈越,便抽了《肘后备急方》几个条目考沈越,未想沈越所答的应对策略均与书上无二。
寻壑就此膜拜。
此刻,寻壑理所当然地接话道:“论心智,沈爷是一等一的能耐,非一般人能匹敌。”
沈越扑哧一笑:“过奖了,其实说起打架,还得感谢小时候一段经历,练就我今日搏斗手段。”
寻壑果然好奇:“噢?”
“你可能不相信,我小时候个子可矮了。弱冠之前的两三年,我连弟弟沈超的肩膀都还够不着。”
要知道,沈超不到七尺,不算高。
寻壑想象少年沈越恨恨瞅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沈超的画面,忍不住哈哈笑出口。
沈越不以为意,继续追忆:“那个时候,街坊邻里明面不敢开罪,但私下里孩童玩耍都说,沈家长公子是武大郎转世,‘三寸丁谷树皮’模样。我那个气得啊,到处跟人干架。一开始老是挨别人揍,可我力气不小,再加上还算有几分头脑,学了些拳法,慢慢地,打架就变成了我的拿手菜。”
寻壑听完,半是好笑半是心酸,感叹道:“沈爷不说,我还真无法想象,沈爷会有这么一段过去。”
“嗯,”沈越调整姿势,和寻壑搂得更加贴合,并道,“对呀,沈府知道我对这段过往讳莫如深,于是大家都缄口不提。不过苍天有眼,后面两年我体格突然窜上去,最终长成而今这副模样。”
“是呀,幸好。”幸好沈越最终长出了这么宽厚的肩膀,供自己暂栖,寻壑暗自庆幸。
一天两天舍弃正常睡眠的深夜陪伴,普通亲友能够做到,然而,沈越夜夜相伴,无怨无悔的同时还生怕自己有所顾虑,变着法子自证此乃发自内心的举动,连讳莫如深的过去都不惜抖出来逗自己开心。人活一世,能得一人如此珍视,寻壑已经觉得死而无憾了。
二更梆响,不知觉竟聊到凌晨。寻壑迷迷糊糊,额头和沈越脖颈相贴,感受着沈越发语时喉间的嗡嗡共振,带着笑,甜甜坠入梦乡。
接下来大半个月,寻壑没怎么出门,大部分时间呆在家研究那块宋朝软罗。偶尔出去一趟,也是去九畹或者织造局取相近面料对比。猜测经纬如何交织的图纸画了无数,可寻壑还是毫无头绪。
自西北战场回来,沈越就很乐意渗入寻壑生活的点滴中去,因而,在陪着寻壑研究这块织物的过程中,沈越多少也学了些织造常识。
眼下见寻壑对着图纸犯愁,沈越随口道:“你每次都经纬一起看,或者同时观察几条经线,为什么不试试对一根经线追踪下去,看看它是怎么和邻线相绞的?”
寻壑看看沈越,再瞧回对着夕阳捻起的织物。沈越清楚寻壑在思考,遂不打扰,只默默把洗净剥皮的葡萄往自家鱼儿嘴里喂。
倏尔,寻壑猛地拍桌,眸中光彩熠熠,对沈越道:“我有眉目了!!”
作者Say:在沈爷陪伴下,寻壑第一次不为名利,全心做起了心爱的事业。这是迈出的第一步哈。沈越座右铭:爱他那就成就他~
另外,我周末上班很忙,就不更了。周一见
第110章 花影莫孤人间月③
倏尔,寻壑猛地拍桌,眸中光彩熠熠,对沈越道:“我有眉目了!!”
沈越对纺织不是很懂,但难得寻壑兴致勃勃,便顺势问道:“什么眉目?”
“我们平日见的罗是二经绞罗,二根经线一组。但这片罗上面的经线却是每四根循环成组,并与左右邻组相绞,所以它的结构像铁链一样,非常复杂。”
“原来如此。”沈越给不出什么专业的指点,于是便夸道:“那咱们鲤儿好棒噢,这么复杂的织法都被你给破解了。”
“托沈爷的福,一语点醒梦中人。”寻壑笑着谢过,随即提笔勾勒,画出数个草图,沈越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把织机搬进屋,寻壑找出五彩麻绳,开始模拟纺织。
月上中天,可沈越这回却没有催促寻壑就寝,改而安静坐一旁,看寻壑全神贯注,在试探中摸索出绞罗织法。
天外七八颗星,山前两三点雨,淅淅沥沥一阵后,竟下起了瓢泼大雨。然而,寻壑沉迷于手中经纬,丝毫不为响雷所惊动。沈越默默起身,关好各处门窗,将夏雨隔绝在外。
天际泛白,寻壑仅织出不到一寸的罗。沈越拿起赵监工给的布料,两相对比,发现寻壑所织,除了没有样品上的芙蓉花样,其余均与样品无二,正待夸寻壑一句,不料身边人快了一步,挽住自己手肘,兴冲冲道:“爷,织法研究出来了,咱们告诉赵监工去。”
“好啊。”
“等等!”
“?”沈越看回去,却见寻壑直直打量自己,沈越摸一把脸面,巴掌上也没有什么脏东西,遂问,“怎么了?”
寻壑面现愧色:“对不起,爷,昨晚至今我都在兴头上,忘了让你休息。”说时,寻壑指尖抚上沈越眼底。
沈越捉走寻壑手指,释然道:“一晚上而已,今晚早些睡就是了。”
寻壑不理会,径直拉沈越进屋:“不,不着急,咱们先睡吧。”
沈越无奈笑开:“就算睡,也得先吃了早餐再说。走,陪我煮粥去。”
空山新雨后,草木润如酥。
不到两个月,前院廊架顶上的凌霄蔓延了好些,而今足以庇荫供人乘凉。廊架另一端的无忧花,上月月中又开了一朵,花朵硕大,洁白却芬芳,数天后即将凋谢之时,沈越将其摘下,压进书页做成干花,和寻壑收藏的那朵一道裱入框画,与那两只蝴蝶风筝一起,挂在卧房。
绕至后院,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沈越摘下鸟笼,给百灵和鹦鹉放食添水,寻壑则趟过草间卵石,站上桥面。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爷!”
“欸,你说。”
“昨天的荷花花苞今儿全都开了,你快来看!”
“稍等,就来。”沈越麻利伺候好小鸟,将笼子挂回去。孰料,这蓝毛鹦鹉却瞅准时机,一口啄住沈越衣袖不放。这鹦鹉正是‘小样儿’跟‘小玩意’的后代,寻壑给他取名叫“小可爱”。
沈越摸摸鹦鹉脑袋,安慰并尝试着让他松口:“小可爱,对不住噢。‘大可爱’叫了,我必须得过去,晚点再带你出来溜达……哎哟,你怎么咬人捏!”
“怎么了爷?”寻壑匆忙跑回来。
“小可爱咬人了。”
两位主子双双到位,小可爱见机行事,机智选择装乖,抖抖羽毛膨胀成球,脑袋耷拉做小伏低。寻壑恨恨地点了点小鸟脑袋,就要回房取药,却被沈越拦住:“不要紧,破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