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乡野
听到他这么问,祁越便知道是云苏下晌的话让他胡思乱想了,他握住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与夫郎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
何凌的手下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心中安稳的同时更是替他不甘,“相公当真不想随师弟们回去吗?那才是你应有的生活!”
“我应有的生活,便是与夫郎平平淡淡相守一生。”祁越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擦他柔滑的皮肤,目光温柔似水。
“相公若是顾虑我的话,那大可不必。”他掌心的温度让何凌依赖的蹭了蹭,“不管相公去哪里,我都会随你一起,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他仔细想过了,对于自己而言,家在哪里都不重要,只要陪在对方身边两人相守,那么过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就都是幸福的。
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中只有自己的模样,祁越的的心柔软成一团,他垂眸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轻声道:“夫郎可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
何凌一愣,对方的过往像是隐藏着什么暗伤一样,从不愿触及,他亦做好了此生都不探究的准备,可此时此刻,相公却是要向他讲述?
祁越轻轻的将他搂在怀抱里,手掌拍打着他的肩背,缓缓的开口道:“我出生于医学世家,父母恩爱,对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极为疼宠,那时的我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喜欢调皮捣蛋,总也不肯老老实实的学习父亲教的医术,直到我五岁那年……”
他们府上来了一个神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他要求父亲帮他救治自己的儿子,父亲不肯,因为那人的帮派无恶不作,在江湖上风评极差,他的儿子亦不是什么好货色,生性淫邪,毁去了无数的姑娘和哥儿,此次便是被人寻仇才受了重伤。
他父亲这个人性情一向固执,他看不上的人,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不救,男人似乎是知晓这一点,被拒绝后并未多言,转身便离了府。
事情却并没有这般简单就结束,当天晚上他们家里就闯进来一伙蒙面人,见人便杀,丝毫不手软。
那一晚,他家中如修罗场一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曾经陪他玩耍的仆人,将他当作孙子疼爱的管家,都变成了再没有生息的尸体。
母亲刚将他塞入狭小到只能容下他的床底,白日见过的那个男人,就拖着只剩一口气的父亲闯了进来,他透过垂落的床幔间小小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双亲被他虐杀在刀下,却一丁点儿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当与父亲有交情的岐毒谷谷主赶来时,就只余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两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前,木然的脸上满是泪水,像失了魂魄。
刚被带入谷中的那些时日,他一直便是如此,仿若一具行尸走肉,直到某一天,他抬头看着来探望他的谷主说,他要学本事,他要报仇。
当时的谷主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此后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小小的人日夜不休的吸纳他所传授的所有东西,甚至疯狂的拿自己来试毒,无数种□□用在自己身上,再一种一种的解开,周而复始。
那段时间的他,性情非常的暴虐,凡是招惹挑衅他的师兄弟,都遭过他的毒手,庆幸的是都被及时救治,未曾丢了性命,吃过苦头的人也不敢再寻他麻烦。
在他十一岁的时候,谷主外出办事的儿子儿媳被人追杀而亡,只余下个刚五岁的小娃娃,看着对方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模样,他心里也有了些许动容。
谷主对他一直尽心尽力,他却给对方添了太多的麻烦,让他操了太多的心,他不该如此不知恩图报,只顾自己。
杀亲之仇他要自己来报,不许别人插手,但谷主之子的仇,自然要动用岐毒谷之力来寻,否则江湖中人怕是没人再将他们放在眼里了!
谷主尚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祁越身为他亲传弟子,代他理事无人能反驳,即便他还是个孩子也不敢小瞧。
他率谷中弟子揪出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全部绞杀,手段极其狠辣毫不留情,让一向不争江湖事的岐毒谷扬了一次名,而且是凶名!
自那以后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再不像从前般锋芒毕露,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开始挂上笑容,让人一见之下便生好感,似乎极好相处。
当然,这些只是新晋弟子的想法,了解他诸多手段的人,只觉得他越发让人看不透,极其的危险。
如此又过了许多年,废寝忘食努力了这般久的他,终于到了该做出了结的时候了。他那日谁也没有告知,穿上一身白衣,像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牵着伴他多年的沐琰,悠然的出了岐毒谷。
“那男人帮派上下数百余众弟子,我一个活口未留。”祁越将手放在何凌脑后,把他压在自己怀里,不敢低头去看他的神情,“他的身上被我放了数十种奇毒,种种相生相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折磨了他三天三夜才取其性命。”
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心中很空虚,这许多年来他只为报仇而活,当支撑着他的目标完成以后,他就开始觉得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放任沐琰驮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走过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见过许多各形各色的人,直到来了此处,遇上他的小夫郎,他的心便安宁了,如同命中注定一般。
“为了学好医学毒术,我救人无数亦杀人无数,但我心中明白,我所背负的罪孽,远远超于我所积下的功德。”他盯着放在桌上的烛火,目光随着跳跃的火焰明明灭灭,“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足以让我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学毒是为了报仇,学医则是为了心中的那份寄托,那是父亲曾经想要好好教给他的东西。每当他用其救人性命时,便会想起父亲的脸,对方笑着告诉他,身为医者要有一颗仁心,治病救人是他们的责任。
只是可惜,他怕是让父亲失望了,他没有所谓的仁心,且犯下无数罪恶,成为了他最是不喜的那种人。
他如今对着他最心爱的人说出他所有的残忍,如同卸去了一身重负,若是他对自己心怀惧怕,或许便是他应有的惩罚吧。
第79章 心疼
紧靠在他的怀中, 何凌的眼泪早已流得满脸都是,他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心疼的仿若被刺入千百刀一般, 让他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感受到他在发抖的祁越却将人搂得更紧, 即便他再如何恐惧自己,他也不愿把人放开,只想更用力地将其困在自己身边,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他的语气怎么能这般平淡?他怎么能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说出这种痛彻心扉的往事?何凌揪住自己心口的衣服, 力气大的似乎要撕破手下的布料, 他只是听一听便疼得无法喘息,那经历了这所有的相公呢?他该有多疼?
一个才只有五岁的孩子,亲眼目睹疼爱自己的父母如同牛羊一样被别人宰杀,曾经无忧无虑生活的家, 四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每一具皆是他所熟悉的人。
他所有的强大都是由一次次的痛不欲生所换来的,他无法想象, 当自己向他讲述失去双亲的悲伤时, 对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对方所承受的苦痛, 可是比他要多上千万倍,但他每次都是将他抱在怀里, 温柔地开解安慰, 轻轻的拭去他的眼泪。
上次因为他隐瞒身体不适而出事时,相公会那样跟他发脾气,也是心中感到惧怕吧, 失去亲近之人的痛苦,他比谁都要了解不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每回想一些,何凌心中的歉疚就更浓烈一分,他那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对方的宠爱,却从不曾对他再用心一点。
祁越听见他因为哭泣而嘶哑的声音,愣了良久,才缓缓地低下头,怀中人通红着眼睛,攥着衣服的指尖都有些发白,“为何要说对不起?”
何凌却并没有回答,他抬起手,像每一次对方抚摸自己一样抚上他的脸颊,还挂着眼泪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柔到能融化人心的笑容,轻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祁越的眸子颤动了下,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突来的安慰,他为什么要这么温柔的对待他?他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杀了那么多人!他能眼睛也不眨的让一个人生不如死!他……不害怕吗?
“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他移动着手指抚上他的眉毛,眼睛,最后在高挺的鼻子上轻点了点,含泪的眼中带着宠溺,“便是有一日你要下地狱去,我也跟着你,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祁越抖着嘴唇问了良久,都没能问出后面的话来。
何凌却像是听懂了一样,伸手环住他,将他的头轻按在自己的肩窝,温柔的抚摸着他脑后的发丝,“因为你是我的相公啊,是我的一切。”
放在他腰上的手猛的收紧,似要将他的骨头折断,喷洒在他颈间的呼吸变的有些急促,不一会儿,他便感觉到了些许湿意。
何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肩背,眼睛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花,神色未明。那些死在相公手上,无辜或不无辜的人,很抱歉他无法对他们心存慈悲,他所有的柔软善良,只打算给怀中的这个人,他若能此生安好无恙,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他闭上眼,把脸也埋进对方的颈间,鼻间嗅到的全是他的气息,真好,在生死由命的江湖中,他的相公做了屠戮者,而不是被屠者。
第二日一大早,祁越睁开眼睛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他的小夫郎竟然已经醒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怎的醒这般早?”
何凌笑了笑没说话,凑上来亲在他的唇上,不同以往的蜻蜓点水,探出了舌来轻轻描绘他的唇形,撩拨的他心中发痒。
祁越黯了眸子,翻身便压住他加深了这个亲吻,对方配合的环住他的肩背,启口任他动作,两人的气氛逐渐攀升。
直到身体上有了变化,他才离开了唇,望着今日格外热情的人道:“早知我的故事能让阿凌这般主动,我该早些说才是!”
何凌轻喘了两口气,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凑近他,另一手向下探去,“我帮你……”
祁越的呼吸一窒,乱了气息,“夫郎可真会勾人……”
“赖床”的两个人成功错过了早晌饭的时辰,已经背了一卷书的沈居明看了眼他们依旧紧闭的房门心中纳闷,以前在谷中时师兄一向起得早,现在也开始变得懒散了?
云苏揉揉自己扁扁的肚子,不满的对他嘟起嘴,“我饿了!”
沈居明这下可犯了难了,让他打打下手还成,做饭他可不会,寻思了良久,才试探着问道:“要不我们烤些红薯来吃?”
这东西做起来简单,丢进炉膛里烤就成,应该是他唯一能弄出来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