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和政敌清清白白!
顾轻侯抱臂看着他俩,啧了一声,向小白狗伸出一根小指头。
小白狗见了生人的手指头,呲了呲牙,“呜”地一下便歇了声。
顾轻侯一根手指头戳着他厚实肥壮的胸口,向后一推,小白狗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胸前的手指头。
顾轻侯面无表情,一点一点把它从花垫子上推了出去。
黄色小瘦狗一个箭步窜上花垫子,坐在中间,激动得浑身乱颤,一副打死不下去的模样。
小白狗坐在草地上,还是方才从花垫子上被推出去时的姿态,像一座狗雕。
它一声没叫,许是也不爱叫,看着高兴地跟斗赢的鸡一般的小黄狗,自己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扭着肥屁股走到一旁,那里还有个红色垫子。
原来有两个垫子!顾轻侯哑然,那它俩争个什么劲!
小白狗老老实实的坐在红垫子上,只见这边,小黄狗如一道旋风,飞快的从花垫子上冲了出去,围着小白狗疯狂吼叫,小白狗似是有些生气,立刻背对着他,小黄狗叫的更欢了,气的呜呜叫,还冲了上去,狠命的咬了它……屁股下的坐垫。
小白狗气的浑身抖动。
小黄狗陀螺一样疯狂打着转撕咬坐垫边沿,不一会儿,红垫下被扯出一点白棉花。
小白狗气的鼻子呼哧了两下,朝天“嗷”的一声悲嚎。
顾轻侯噗的一声笑出来,笑完了,叹一口气,两只指头捏着疯狂吼叫的小黄狗的脊背,把它提起来扔到一边。然后两只手指插在地上,挡在无助,笨拙,但肥壮的小白狗身前,给它撑腰。
小黄狗被爬起来后,绕着大圈冲小白狗“呜呜”,顾轻侯盯着它,它却不敢对上顾轻侯的目光,心虚而愤怒的伏在地上,最后停下,开始疯狂刨土。
顾轻侯想气又想笑。
下一刻,小黄狗被人从背后捞起,一个声音笑着说,“你又想挨揍了么?”
小黄狗浑身炸起的绒毛立刻塌了下去,它轱辘着杏仁眼,乖乖的望着抱它的人。
荣王十分嫌弃,一边道:“你看你这黑爪子。”一边将它放在月白色的衣襟前,用一双素白的手梳理它打绺的毛。
又疯又脏的小黄狗顺从地伏在他怀里。
“顾公子看你不顺眼呢,”他低着头,对小黄狗笑道:“给顾公子认个错。”
小黄狗被送到顾轻侯面前,它的黑眼珠骨碌碌望向一侧,死活不看顾轻侯,荣王稍一松手,它立刻顺着荣王的胳膊爬了回来,直爬到他的肩膀与脖颈处才停下,回头往顾轻侯处瞄,恨不得藏进衣领里。
荣王笑了,皱着眉头望着顾轻侯,“你怎么它了,怎么将它吓成这样。”
他不过随口一说,料想顾轻侯如往日般不会理会他,没想到,顾轻侯看着他俩,淡淡的开口:“它做戏呢。”
荣王愣了一下,将脖子里盘着的狗皮围巾解了下来,小黄狗可怜,弱小,瑟瑟发抖,还脏。小黑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像个贼。
荣王将它托在手心里,笑叹道:“人说你装呢,你是么。”继而他将两只小狗摁在一起,黄脑袋撞上白脑袋,荣王笑着说:“互相赔个礼,你们和好啦!”
白脑袋向后一躲,黄脑袋也向后缩,二狗各自扭开头。
对面的顾轻侯面上淡淡的,心道:啧,这小黄毛,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荣王放开两条狗,站起身往屋里走,他身后侍从拿着一方宝盒。
荣王目不斜视往前走,边走边道:“有个宝贝,你快来看看。”
不见外的很。
顾轻侯犹豫了一下,慢慢跟着进去了。
荣王搓着手,坐在玻璃窗下的大榻上,喜滋滋地叫下人将宝盒呈上来。
盒子打开,是一架风雅清朴的七弦琴。
顾轻侯盯着那琴,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坐在榻边。
他一动不动,荣王也咽了口唾沫,两人一起望着桌上。
过了一会儿,荣王将那琴取出,弃了盒子,双手捧着置于桌上。
顾轻侯盯着他的动作,喉中的一句“小心”几欲出口,又咽了回去。
琴,安安静静放于桌上,荣王一双手在琴身上虚抚着,凌空摩挲了一阵,他慢慢地道:“是南地的琴。”
顾轻侯垂着双目,“蜀地。”
荣王道:“蜀地雷家的风骨。”
顾轻侯接着道:“第一代雷公。”
荣王略感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怜爱的虚抚琴弦,“连珠琴。”
顾轻侯默默地道:“小蛇腹断纹。”
荣王道:“声沉以雄。”
顾轻侯道:“韵和以冲。”
话到此处,目光对上目光,两人静了一阵。荣王将琴向前方一推,豪爽地说:“给你。”
顾轻侯愣了一下,淡淡的问:“给我?”
“给你弹一曲……”荣王道。
“……”
顾轻侯低头看着琴,暗地里搓了搓手指头,抬起双手,在琴弦上轻轻抚摸。定了定神,心中涌起一阵跃跃欲试的炫技欲。
手指轻拨慢捻,一首悠然的曲子流淌而出,起初声缓意松,渐渐地,手指下急促起来,声若疾水,淙淙而出。
荣王屏着呼吸,静静听完。
一曲弹毕,顾轻侯将琴推回荣王身前。
荣王道:“松壑老人的《云溪曲》。”
顾轻侯半抬起眼睑,忍了又忍,还是对他说:“早年我在他的殒身之地住了半年,这是从乡亲的家里搜罗来的,世上只这一份全曲。”
荣王点点头,又问:“为何只弹上半阙?”
顾轻侯一愣,“云溪曲何来下半阙?”
荣王一听,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端身架手,手下急抚,接着方才的流水之声弹了起来。
若流水上溯溪云,沿高山而上。
顾轻侯呆呆地听着,一曲弹完,他喃喃地道:“……不可能……”
荣王半垂眼睑,挑着眉毛,“这后半阙是杨相搜罗来送我的十岁生辰贺礼。有了它,我宫中便算将松壑老人所有曲子网罗尽了。”
他将琴推回顾轻侯身前。
顾轻侯双手撑着膝盖,想了想,抚上琴弦,又弹一曲。
松壑老人最著名的一首《破天》。指法难极了,但他一气呵成。
压下最后一根弦,在余音中,他脸上带了点淡淡的微笑,抬眼望着眼前人。
荣王也微微一笑。
顾轻侯将琴推回给他,他信手弹起一首《天之上》。
松壑老人的绝笔之作,弹法不难,意旨最高,好赖不在技法,在胸怀气韵。
他弹毕,顾轻侯安静了许久,终于往身后的锦垫一靠,一身劲泄了下来,露出一个淡淡微笑。
荣王也对他一笑。
气氛一时高雅到不知如何是好。
顾轻侯看着眼前本该昏懦淫逸的人,荣王看着眼前本该浪荡不羁的人,各自不语了。
第7章 第 7 章
琴自那日起,便放在顾轻侯处。他喜欢那琴,每日无事便要拿出来抚一抚。荣王想看,提脚便来看了,熏香一点,轻烟袅袅,两人身着薄衫,坐在暖意蒸腾的内厅,你抚我听,你听我抚,倒也惬意。
一日,顾轻侯起来,习惯去找琴,却落个空,问侍女,侍女禀告,荣王一早就将琴拿走,说是要谱首曲子,请顾公子醒了去梨花院里旁听指正。
顾轻侯听了,无甚表示,悠然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用着早饭。不一会儿,饭已用毕,他在外厅翻了翻书架,这书架的书,都合他的心意,只是他早年间便已翻阅并烂熟。故百无聊赖。
侍女想问他何时去找荣王,见他淡然无事的模样,不知该不该开口。
顾轻侯翻了一会书,捏了两块糕,往屋外去了。院子里,一只小黄狗一只小白狗正在奔跑追逐,见了他手里的糕点,纷纷停下爪子,小白狗肥头大脑摇头摆尾的赶了过来,扶着他的膝盖站了起来,嗷嗷待哺。小黄狗远远地站在前方,愤恨,骄躁,馋。伏低身子,低声呜呜顾轻侯,仇恨中带着怂。
顾轻侯把糕点掰碎,一块一块投给小白狗,小白狗吃的满地撒欢。顾轻侯看了小黄狗一眼,将手里的一小块糕点向前方猛抛,小黄狗立马一跃而起,一股黄烟般向前奔去,小白狗也扑腾着跑去,两只狗在地上扒着草闻了半天。顾轻侯捏着手心里藏着的小块糕点,在后面低声笑着。
它俩找了半日没找到,都扒拉到水池边了,眼看就要下水搜寻,忽而,院墙外传来阵阵琴声。
小黄狗的耳朵立刻竖起来,它昂着头听了一阵,撒开爪子向院外跑去,小白狗也跟着跑了。
琴声断断续续,府中别无第二人,必是谱曲人开始干活了。
顾轻侯的脚定在地上,他自然不会去找他。
两只狗崽走了,他没东西可玩,院子又安静,一不留神听了两耳朵。
啧,这曲子……
顾轻侯叹了一口气,又皱起眉头。
一刻钟后,他走在疏影院外的窄巷中,琴声是从斜前方的小院传来,如今天略回暖,隔着院墙也能看见一棵开的洁白灿烂的梨花树,院门是简单的木门,上书“浩荡飞英”四个大字,顾轻侯走到跟前,才看见半扇木门随意的开着。
院内,有一棵年逾数十岁的老树,树上的浩荡梨花遮了小半个院子,树下粗根盘扎在外,树根上垫了锦垫,一个素衣仙鹤的男子坐在树根上,膝上横置宝琴,左手勾着手指弹了两个音,右手拿起细毛笔在纸上记着什么。
偶有几瓣梨花落在他的手边。
他抬起头,瞧见门口的人,笑了一下,放下笔,招手让顾轻侯进来。
顾轻侯慢慢走进来。
荣王笑道:“我来时你还在睡,听听我这个曲子。”
他举起手,铮铮弹了几句,然后仰起脸,笑道:“怎么样。”
顾轻侯低头望着他,淡淡的说:“不怎么样。”
荣王的笑容一停,继而噗的一声复又笑了,笑的坦荡又心知肚明。
他将琴向旁边推,道:“那大仙来改一改。”
顾轻侯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侧,双手小心的接过琴,摸了摸琴身,他道:“这样松透的琴声,弹你那靡靡之音,真令暴殄天物。”
要不他也不会来。
荣王笑道:“请你指正。”
顾轻侯道:“此曲为何而作。”
荣王答:“春意。”
顾轻侯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他先是静思,许久之后在纸上写了几笔,最后在琴上试弹,来回修正几次。
荣王趴在石桌上,手撑下颌,笑着看他的谱子,道:“清爽多了。”
顾轻侯半抬起眼睑瞧了他一眼,忍了忍没忍住,道:“你以前可有谱过曲子。”
荣王将下颌搭在两只手腕上,点点头,“嗯!”
顾轻侯道:“都是这么腻歪吗。”
荣王笑的眼都弯了,“我就喜欢这些。”
顾轻侯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低头接着记谱。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端着一壶茶一盘糍粑,从外走了进来,看着通身气质,许是伴读或书童。
青年对顾轻侯一笑,远远侍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