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和政敌清清白白!
顾轻侯瞧了一眼,心道:“伴读。”
荣王忽然在他耳边说话,声气灌了他一耳朵,侧身挨着他,伸出右手在他左侧琴弦上拨了两下,两人的手臂交叉,身子相距不过一拳之距。
顾轻侯后背的毛孔顿时全炸了,他不动声色的向旁挪了半分,不好直接将身侧的人掀翻。
荣王问他,“……你觉得如何。”
顾轻侯没听清他前半句说什么,磨着后槽牙,笑道:“很好。”
荣王笑着拍手,坐到自己原本的锦垫上,道:“那便大功告成,”他向后招手,“鹿童,快给我上些茶水,渴了半日了。”
身后一直含笑望着二人的书生,提起茶壶半跪在二人面前,给他们斟茶,还上了点心。
荣王在此处忙了一上午,是真渴了,也是真饿了。但他也是发自肺腑的高兴雀跃,拿起糍粑先吃了一个,又拈起一个,咬了一口,递给顾轻侯,“尝尝。”
盘子里分明还有两个未动的,顾轻侯盯着被他咬出一个月牙缺口的糍粑,双目圆睁。
他从未接过别人吃过的点心,在他家,从来都是他将吃过用过的事物随手扔给下人,但顾家充裕,他也从不会让他们吃他剩下的。荣王……这是在故意折辱他?
正在他目瞪口呆之时,侍立的青年慌忙向他示意。顾轻侯全身的血冲上头顶,手脚发凉,藏在衣物中,几乎气的哆嗦。
他稳了稳,瞧了伴读的神色,勉力压制心中的杀意,接过那糍粑。
荣王一边饮茶,一边对鹿童笑的欢实,“这曲子你刚听了没有,比我之前如何?”
鹿童笑:“没听全。何时让我开开眼。”
荣王笑道:“一会儿吧,”他摸了摸肚子,随手将喝剩的半盏茶递给鹿童,“早饿了半日,快给我支起铜锅,今晚上吃火锅。”
鹿童接过他的半盏茶,躬身行了半礼,笑道:“谢王爷赏赐,许久未见过王爷这般高兴了,”他将残茶一饮而尽,接着道:“弄的人怪着急听的。”
荣王笑:“这有曲谱,你看看。”
两人头抵在一处,细声评论乐谱。
被落在树下的顾轻侯,趁着这时随手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剩糍粑远远向后一挥,雪白的糯米团滚落到尘土中。
远处的鹿童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
顾轻侯坦然回望。
荣王先出门而去,鹿童稍慢一步,和顾轻侯一起弯着腰收拾琴纸杂物。
鹿童一边叠纸,一边漫不经心道:“王爷是睿武帝与善元皇后的嫡长子,自出生以来,人人将他捧在手心里,”鹿童瞥了他一眼,“他年幼时被惯坏了,吃剩的零嘴茶点随手给人,那人必定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收了,养出了他这身毛病,一高兴就要给人吃他剩食。”
顾轻侯轻轻皱眉,心中仍微觉不适。
鹿童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日后习惯了就好了。”他皱了皱鼻子,笑的很俏皮,指着走远的人,“他的毛病多着呢。”
顾轻侯看着他的笑容,这个伴读面对荣王倒是自在。
火锅支在顾轻侯的疏影院,侍女们熟稔地摆好餐盘,不待吩咐便退下。
满桌琳琅数十盘,有荤素涮菜,四样冷盘,各色点心,各色配料,十分齐全。荣王府的厨下想来是置办这一摊的老手。
荣王自然坐主座,顾轻侯坐在一旁,而鹿童,居然坐在他对面。顾轻侯不禁有些诧异,随后,荣王起身,抱起一白一黄两只崽子放在末席陪餐。
小狗崽很乖,端正的坐在宽阔的座椅上,看着滚滚的铜锅和肉片,不吵不动,老道稳重。
顾轻侯叹为观止,心道,主仆一桌,众生同坐,挺好。
荣王用饭时全然不顾食不言的规矩,他用筷子挑起一点肉片,吃得慢条斯理,废话却多极了。
经过糍粑的事,顾轻侯忧心他在餐桌上,一高兴便给人布菜,幸而他没有。
铜锅咕噜噜冒着水泡,荣王露出两条光洁的小臂,右手擎着筷子,与鹿童说笑。
顾轻侯不言语,从最远处的羊肉盘中,夹了一筷子肉,慢慢地,慢慢地经过小黄的面前,小黄的脖子前伸,四只爪子躁动难安。慢慢地,慢慢地经过小白面前,小白湿漉漉的眼睛追着它,黑鼻子里委屈的哼哼起来。
顾轻侯淡然自若的将肉放进锅里,拿着筷子的手背撑着下巴,回看他俩。
噗的一声,身后传来轻笑声。
顾轻侯回头,荣王正笑吟吟地望着他,道:“欺负它俩有意思吗?”
顾轻侯自顾自的捞菜,认认真真的辩解:“对小黄是欺负,对小白是逗。”
荣王问:“你不喜欢小黄?”
顾轻侯想了想,道:“我不喜欢它蛮横霸道,小白老实。”
荣王点点头,微笑着端详他,“恃强却怜弱,难得。”
顾轻侯被他一言点愣,怜弱?他有么?
不过,他垂下眼眸,他不打算与眼前人剖析自己,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他淡淡一笑,矜美而有礼。“或许吧。”
荣王看着他的侧脸,只得到不咸不淡的一句答话,只好转过头,与鹿童说话。他谈性越发的好,一高兴,吃了两盘肉,无数荤素配菜和冷盘,还吃了许多不好克化的点心。
顾轻侯心情好时,也会放怀大吃,但那也有度,绝不伤着自己的胃。
到了最后,侍女推门进来,竟然又上了三碗甜豆花。顾轻侯用手指摸了摸碗边,微凉。顾轻侯没有动。
荣王极爱这口,拿着勺子挖了一勺,又挖一勺,吃个不停。
顾轻侯年幼时,母亲常劝他,吃饭不可饥一时饱一时,不可忽热忽凉。
顾轻侯看着荣王,什么都没说。
这一顿饭用的时间长了些,撤下残桌时,天已擦黑,三人都觉又饱又暖又疲。荣王占了顾轻侯的床,歪在上面与他二人说话,鹿童和顾轻侯坐在榻上陪他。
顾轻侯只说靠在引枕上休息一下,不知如何,竟闭上眼一觉睡了过去。
待他睁开眼时,天早彻底黑了,鹿童早不知去向,外厅偶有一两个侍女走动。
顾轻侯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盖着薄被,再一看床上,荣王手撑着下颌侧躺在床上,睡得好不香甜。
侍女们听见内厅的动静,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低声问:“现在给您安置床铺么?”
顾轻侯闻言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侍女要为他在床上,在荣王身边安置。
昏烛如豆,他的面色古怪起来,所幸光线暗沉,侍女未能瞧清。
他呼吸几次,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清了清嗓子,道:“把被褥先放在内厅就好,我自己安置。”
笑话,上一次他病倒神智全失,任荣王摆弄。如今他脑袋清明,会和那人躺到一张床上去?
顾轻侯气的发笑,扯了被子躺倒,任明月照了满屋。
他向右侧着身子看了一会月光,睡不着。
转过身,向左侧着身子,又恰好瞧见床上朦胧的身影,他只瞥了一眼,心中冷笑一声,转过身,躺正了。
他的手指在被子上轻轻挠着,心中叹气,还是睡不着。
唉。
他闭着双目,一心求睡,外界所有声响反而听得更清楚。
床上那人动了一下。
那人翻了个身。
和自己一样,醒了?睡不着了?
顾轻侯闭眼竖耳,听那边的动静。
那人又翻了个身,接着传来被子被踢开之声,紧接着又有人抱紧被子的悉悉索索声。
然后那人忍无可忍,在睡梦中,用含混的,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疼……”
顾轻侯闭着双目,挑了一下眉。
这是闹胃疼了?下午的火锅功劳不小,疼的这人都说梦话了。
他心底一片冷淡。
那人似是抱着被子转了个身,哼哼了两声,有脸埋在被子里含糊声音,“我渴……”
第8章 第 8 章
顾轻侯没动,恍若未闻。
他躺得安安静静,从头发梢到脚趾盖都安逸极了。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屈服昏王淫威?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那都是明日的事了。
顾轻侯心中冷笑一声,你都醒不过来,谁还陪你演戏呢?
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荣王睁开眼,恍惚记起昨夜的朦胧痛感,手揣进被窝里,揉了揉自己仍然不适的胃。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这才瞧清,自己不知为何,抱着被子横躺在床上,床主正躺在不远处的榻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被。
他摸了摸被被角压红的脸,有些不好意思。
用此生最小的气声,唤了早侍立在外厅的侍女,荣王用手捂住嘴,附到侍女耳边,小声叫她帮自己端一杯热水来。
榻上的人醒了。顾轻侯这一觉睡得好极了,又沉又香。睁开眼时,不由自主双手撑开,伸了个懒腰。然后他停了一下,回头瞧见荣王。露出一个微笑。
荣王也一笑,问他,“昨天说歇一下,竟睡着了,”他半有些羞赧,半有些惭愧,“我竟滚成横的。”
他以为顾轻侯被他挤得只能睡榻。
顾轻侯没多言,半垂着眼睑,微微一笑。是一个很禁得起品味的笑容。
荣王看了一会儿,无缘由的觉得十分开心,他并没留意,顾轻侯全身上下穿戴整齐,整齐的夜里能随时抽剑杀人跑路。
他按着自己的胃,徐徐靠在床栏上。侍女端上一盏红枣茶,他一口饮尽了,这才敢将手从肚子上移开,终于好受些了。
顾轻侯洗漱好了,过来问他,“何时能演奏?”
荣王靠在窗栏想一想,反问:“今日是初几?”
顾轻侯心道,演奏还要看日子?他道:“初三。”
荣王摇摇头,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道:“我这几日有要事,过几日吧。”
顾轻侯点点头,自昨日谱曲以来,他便急不可待的想听排演,想的抓耳挠腮。但荣王说改日,那便改日。
他没多问,径直去了外面,在院子里的大岩石边蹲下。岩石下,一黄一白两条身影正在互揍,远处一看,战况激烈,待离得近了,才看清,两只前爪互相抽打了八百多下,直要晃出虚影来,却没一下挨到对方身上的,可说是疼爱派互殴了。
顾轻侯抽了一根柳枝,小白占上风时,他便观战,小黄占上风时,他便携枝下场。不过看了半日,不需要他帮忙。两个身影一旦互相触碰,便凝固住,只见小黄小白两狗崽站着,四肢前爪交缠拥抱,一动不动。
顾轻侯在旁等了半日,见战场如此安详,啧了一声,站了起来,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慢慢往回踱步。
他走至玻璃窗下,无意间往里一瞄,只见榻上设着矮桌,桌上设着几张黄纸,荣王半披着一件素衣,坐在桌前,手执一只细毫笔,正在纸上写些什么。
顾轻侯瞄了一眼,停了停,又转过脸,瞄了一眼。
他看了一会儿,目光才从窗下人的脸上身上,下移到他手里的黄纸上。
这是写什么呢?
他沿着檐下慢慢向房门走去,外厅里,侍女正在摆早饭。荣王收了黄纸,走到外间,匆匆吃了两口,又赶着走了。这是他府里,他自来去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