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超凶!
丁猴子手里拿着橘子,剥一块皮朝外丢一下,每一块都准确的投入院中立在墙角的簸箕里:“小表弟啊,你现在可火了。湘雪阁那一战,震惊天下九州,黑白两道众说纷纭。从边境班师回朝这一道上我就听了个彻底,你力战当今武林最神秘最恶毒的杀手组织,伤了不败女魔夜来幽。现在可好,但凡是个人物就念叨着要找你切磋比武,一本正经的想试试你的武功,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跟昔年的江大人比起来又如何。”
江漓通过铜镜看他,没作答。
“诶,要本将军说,他们就是找虐来了。别人不知道你的实力,我还不知道吗?”丁左装模作样的握着心口道:“我可是拿身体给他们做了先锋,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丁左眨着那双透着灵气的杏眼,见江漓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终于忍无可忍,跳下窗子道:“诶我说,你倒是理一理我啊,这样把我晾在一旁当空气,我很没面子的!小时候的你多好玩儿啊,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江漓转身,透着清冷的眼眸只在丁左脸上逗留一瞬:“丁将军身先士卒,就爱找死,真让在下佩服。”
“诶诶诶,你也太记仇了吧?”丁左无可奈何,又故作不悦的扬起眉毛:“刚才若不是长公主跟大殿下也在场,你是不是要一掌把我脖子劈断?”
江漓漫不经心的撇他一眼:“谋杀朝廷命官,在下还没活腻。”
这个回答让丁左一愣,他隐隐觉得江漓变了。最起码比起他在湘雪阁那会儿变了不止一星半点。若是以前他说出这番话,江漓保准会给他一记白眼,转身就走。又或者连白眼都懒得赏赐,直接无视。而如今居然有闲情逸致去接话,而这话透着玩笑之意,出自江漓之口当真是稀罕。
他跟这个表弟不算亲也不算疏,老早就知道舅舅家有个身娇体弱风一吹就倒的小表弟,当然他根本不在意。俗话说文人相轻武人相重,他这种酷爱武学的习武之人,自然也渴望结交豪迈飒爽的英雄豪杰,像表弟那类可以用“养在深闺”四个字形容的文弱孩子,他根本不屑一顾。
到了江府,母亲作为姑母,自然要去看望这位体质虚弱,一身是病的小侄子。
他跟在母亲身后,只觉得无聊。
朝廷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正一品大臣的独子,必然是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然而一身病骨,羸弱虚浮,必然是有气无力,面黄肌瘦。
丁左是这么猜测的,只是没想到,当他见到床铺之上坐卧之人,整个人就傻眼了。
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自认肚子里的墨水不算少,可到了如今,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他。任何华丽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觉得不够,欠火候,不恰当。
因为他是在太耀眼了,明明是个年仅六岁的质子,却看得人心神荡漾。若再成长几年,必然是个能叫天下沧海沉沦的惊世美人。
那一刻,丁左脑袋一抽,就冒出了个鬼点子。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定很好看!
这个脑残的想法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碰巧那一日,他逮到机会了。目睹小表弟在院中把玩利剑,他嘴上说着嘲讽,心中却并无讥讽看轻之意。目的很显然,就是想把这人欺负哭而已,因为好玩儿。
谁想到小表弟一身傲骨,听完了冷嘲热讽,啥表示没有。这可尴尬了,丁左一着急一上火,既然嘴上欺负不了,那就动手吧,把小表弟打哭!
结果令他追悔一生。
人家没掉一滴眼泪,哭的是他才对!咳了一个月血,躺了半年的床,当真是自作自受,活该啊!
目的没实现,遭了一身的罪,还得罪了人家小表弟,这下好了,自那以后就算再怎么讨好都没用,人家鸟都不鸟,高冷的一笔!
江家出事之前,小表弟讨厌他也就罢了,最起码平日里见了不会无视,偶尔怼上几句,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倒也和谐。后来江家遭难,当他得知小表弟死里逃生之后,连夜从军营跑出去看望他,那一刻丁左知道,昔年爱说爱笑爱怼人的小表弟变了。
他不再多话,不再欢笑,舍弃了纯善温良,换来了阴毒狠厉。一把闪着银辉,泛着寒芒的冰霜之剑,一旦出鞘,必见血光。
丁左凝望着江漓,一时间情绪涌上五脏六腑,心底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很是难受:“舒王爷对你很好吧?”
提起顾锦知,江漓突然有了反应。
“回京数日我也对你俩的关系有所了解。当然了,就算一点都不了解,光看你这状态也知道,舒王爷温柔体贴,必待你百般呵护。”丁左朝前走了一步,伸手搭在江漓的肩膀上,难得的面露正色,说:“看得出来,舒王爷对你不是一般的好。天下之大,能寻得一真心待你之人不容易,你可要好好珍惜。”
江漓的眸中似有暖流浮过,仅仅稍纵即逝就又恢复了那风清月白的神色,灵巧的一个转身,直接甩掉了丁左的猴爪子。丁左再伸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僵在半空中好不尴尬。
“虽然你不止一次拒绝我的帮助。”丁左悻悻的缩回了手,目光很是认真:“但江大人毕竟是我亲舅舅,他和舅母惨遭不测,我略尽绵力也是应当的。”
江漓听了这话,语气平淡的悠悠说道:“为双亲报仇,本是我应尽之责。表兄如今在朝堂任职,屡立战功,受陛下器重。又何必混入这血腥厮杀中,使自己成为逐晖的暗杀目标,九死一生呢?”
“你这是什么话。”丁左急了:“难道我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吗?”
江漓轻轻摇头,道:“何必无谓牺牲,惹祸上身,我自己可以报仇,表兄不必陷入这漩涡当中。”
“诶,你真固执啊。”丁左正倍感无奈,王府的管家突然在外叫道:“江公子,宫中传旨太监来报,奉陛下口谕,要宣您进宫一见。”
——
马车一路颠簸驶入宫门,车轿内一行四人心思各异。
顾云笙认真揣摩,安平长公主浮想联翩,江漓泰然自若,丁左絮絮叨叨不休。
“小表弟,你以前见过皇上吗?”
“四年前有幸得见先帝圣容,当今圣上倒未曾有过接触。”江漓一手掀开车帘,望着富丽堂皇的宫城,鎏金铜瓦,大殿之外金龙盘柱,气势如虹。
安平长公主纳闷了:“如此说来,王兄宣你何事?”
“我倒是听说,父皇早些年在养心殿凑巧遇上江大人,今日宣江公子进宫,想必也是要问问有关江大人的事儿。”顾云笙说道。
前方拉车的小厮朝轿内打了声招呼,四人分别下车改为步行,丁左未得宣召,只好在外等候。目送江漓三人被小太监带着一路前往御书房。
“王兄只召见你,本宫跟笙儿也不好进去碍手碍脚的,就此别过,改日再见。”安平长公主机灵可爱,也丝毫没有皇亲架子。顾云笙亦是如此,不牵扯党政,一心只想习武。所以他盯着江漓的一双眼睛都在闪闪发光,被安平长公主拉着还一副恋恋不舍得走的样子。
送走二人,江漓被太监领着进入御书房,先由太监通报,然后才步履缓慢,容色正式的走进正殿。低眉敛目,弯膝跪地,行了标准的叩拜大礼:“草民江漓,参见陛下。”
上位的九五至尊骤然一愣,不知是为江漓周全且标准的礼数感到诧异,还是被江漓举世无双的姿容所震撼。
前者会觉得自豪,后者可大大的不妙。坐在一旁陪伴圣驾饮茶下棋的顾锦知顿时如临大敌,赶紧执了一颗云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换回那皇帝的神智:“皇兄,到你了。”
“啊,对。”皇帝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拿了云子要落子,结果心不在焉,愣是观摩了半天也没敲定主意要往哪儿落。
顾锦知回头看去还在跪拜的江漓,又忍不住对皇帝说:“皇兄,地上凉。”
“什么?”皇帝微愣,看向江漓之时才明白过来,顿时忍俊不禁,故作温怒的说道:“朕知道你看重他,但也不必这样吧?他难道还跪不得朕了?”
“当然不是,天下万民皆要参拜皇兄,只是小漓儿前不久又是中毒又是内伤的,九死一生,特凶险,臣弟这不是担心他么。”
皇帝笑怒:“你什么时候把这份心思多放在太后身上啊?”
“臣弟心疼着母后呢,这不,等跟皇兄下完了这盘棋,臣弟便去雍寿宫看望母后。”顾锦知温和笑着,故意说“下完这盘棋”,而不是立即就去雍寿宫。皇帝跟江漓无羁无绊,所说之事也没必要瞒着他这位闲散王爷。反之,若急着赶他走,就说明要谈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皇帝朝地上江漓摆了下手:“平身吧。”
“谢陛下。”江漓起身,又对一旁的顾锦知躬身道:“见过舒王爷。”
顾锦知忙道:“快起快起。”
皇帝见这一言一行,禁不住面露赞叹之色:“江公子礼数周全,当是江大人教子有方。”
“草民惶恐。”
皇帝望着江漓,心中一时涌出感慨万千:“先帝在时,朕曾有幸得见江大人。其风姿风采让朕如今想起都不禁赞叹。江大人一身清廉,一心为公,为朝廷除污去垢。他在武学上的造诣颇深,曾教导过朕三日,细算下来,也是朕的半个老师。江漓,你告诉朕,到底是何人杀了江氏满门,理由是什么?”
顾锦知神色一凝,有些紧张的看着江漓。
第40章 进宫面圣
“草民不知道理由。”江漓容色宁静平和:“凶手是谁,只怕草民不说,陛下也从京中流传的讯息中得到答案了。”
皇帝的一双浓眉紧皱:“逐晖?”
顾锦知心中微颤,江漓面不改色,只淡淡应了句:“逐晖杀尽江家满门,理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草民不会让发号施令的掌尊夜来幽安稳度日,她既已双手染血,草民便不在乎自己血染衣襟。”
江漓的语气很轻,似羽绒,似落雪。他的面色清韵幽静,敛眉垂目。可他说出的话,却隐隐透着一股风雷之势,暗藏寒霜利刃,透着叫人心悸的阴森煞气。
连那久居高位见过大风大浪的皇帝陛下都免不了为之震惊,这看似羸弱文柔之人,却暗藏锋芒,刀刀致命。皇帝震撼之余,眼中不禁流露出异彩,他以一种全新的认知望着江漓,越看,眼中的异彩越深。心中呼之欲出一个念头,他激动的有些手抖,强制压下心中的亢奋之情,对边上的顾锦知道:“母后早知道你今日进宫,必备了茶点等你过去。你现在就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急着赶我走了吗?
顾锦知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微微攥拳,他以余光偷瞄一眼江漓,在看向皇帝之时,眼角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凛色,缓缓起身朝皇帝见礼:“是,臣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