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去岁歉收,前岁则有数州绝收。百姓无粮果腹,盗贼必生。况且……”
“什么?”
“幽、并两州有大旱迹象,临近的草原又将如何?”秦璟叹息一声,“今年的边境不会太平。”
秦玖和秦玚微凛,不由得心生担忧。
“阿弟是担心,草原诸部会趁机南下?”
“是。”秦璟没有隐瞒。
“我离开朔方城前,暗中派人往漠南,探听漠北诸部消息。”
“如何?”秦玚问道。
“据悉草原已生灾情,牛羊大批饿死,更有不知名的疫病蔓延。漠北诸部寻不到草场,多往漠南迁徙。高车首领和乌孙昆弥暗中联络,互遣使者,很可能联合起来,大举进犯边境。”
夏侯氏举兵,长安突生叛乱,秦氏兄弟带兵平叛,边境兵力变得空虚。
战乱平息,秦策入葬祖地,兄弟几个齐齐返还西河,难免留给人钻空子的时机。
加上夏侯氏叛乱留下的隐患,长安人心不齐。旧部心生猜疑,新投的豪强生出他念,隐患着实不小。
这种情况下,草原诸部大举南下,纵然不能攻入中原,也会给秦氏造成不小的危机。
“如大举调兵戍北,南边怕会趁机出兵。”秦玖开口道。
秦璟没说话,秦玚蹙眉看向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终究没有诉之于口。
“北有胡贼,南有桓汉,若是两面同时起兵,怕是不好应对。”秦玖声音渐沉,“幽、并等地又有大灾迹象,军粮都难凑齐。”
此言不假,句句指向要点。
如果边境燃起烽火,桓汉再趁机发兵,局势对长安相当不利。
腹背受敌之下,如何才能取胜?
秦璟手下的确有强兵,可将兵再强也要吃饭。
尤其是诸胡联合的万余骑兵,之前以战养战,每次出征都能是获利颇丰,自然战意十足,连战连胜。
如今却不然。
草原遭遇大灾,高车和乌孙等部损失巨大,自己都吃不饱,根本没有油水可捞。相反,为了熬过灾年,诸部不顾秦璟的凶名,悍然联合起来南下。
两支军队遭遇,固然能够取胜,可胜利后的问题同样不小,甚至可以说相当大。
“阿弟……”
秦玖是真的忧心。
没有妥善的处理办法,长安面临的近乎是一个死局。
向桓汉递送国书?
秦玖和秦玚对视一眼,明显是生出同样的念头。眼前短暂一亮,又迅速暗淡下去,摇了摇头。
千载难逢的时机,建康朝廷岂会错过。
阿弟同桓汉天子交情匪浅,可在国家大事之上,这份交情也要退一射之地。
“阿兄,待归长安之后,我会亲往荆州一趟。”
“往荆州?”秦玖面露诧异。
“对。”秦璟点头,眼帘半垂,看着棋盘上纵横的纹路,微微有些出神,“桓汉天子二度巡狩,借此时机,我有意同其当面一晤。”
这个时候去见桓容?
秦玖和秦玚都是一愣,不明白秦璟作何打算。
“阿弟,此事还需从长计较。”秦玖劝道。
“阿兄无需担心,此去并非交恶,而是结好。”秦璟抬眼笑道,“何况,阿兄也说今岁恐有大灾,想要大批市粮,这样更为便宜。”
如果桓容下令,拦截往北地运粮的通道,不许商队往北地运粮,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纵然有西域和三韩之地补充,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事实上,秦璟早就想到,北方缺粮是个致命的弱点。
奈何苍天不怜,北方各州轮换着遭灾,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建康盯准这个弱点,只要卡死粮道,再断绝西域商道,就能给长安致命一击。
秦璟常年镇守边界,扫清漠南,震慑诸胡,也是试图打破困境。
虽有一定效果,终究无法从源头上掐灭隐患。
桓汉在西域的经营不是秦氏能比,几年下来,西域诸胡几乎唯建康马首是瞻。
桓嗣牢牢把持姑臧,城内诸胡受利益牵绊,早没了反叛之心。彼此之间生隙仇杀,反而要求到治所门前,请桓汉官员主持公道。
谢玄和王献之南归,留下的大军不容小觑。
高昌、焉耆尽归汉土,龟兹向桓汉称臣,鄯善倾向长安,却一样要受桓汉的辖制。
要破这个困局,不是不可以。
最直接的办法,发兵攻打姑臧,灭掉桓汉留在西域的军队,彻底占领西域商路。可那样一来,商路怕会再次断绝,一切又会回到原点,必将得不偿失。
“唯今之计,先从桓汉市粮,补充朔方、西海等地。并从各州调兵,严防胡部南下。”
高车和乌孙未必有称霸中原野心,九成是打算抢一回就走。如此一来,行事自然无所顾忌,必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如果防备有疏漏,派兵不及时,不能将这些部落彻底挡在国境之外,边州恐将生灵涂炭,重现早年间胡贼肆虐的惨景。
“阿弟已经考虑清楚?”秦玚问道。
“是。”秦璟颔首,“秦氏祖训,驱逐胡贼,保中原百姓为先,璟时刻不敢忘。”
秦玖和秦玚没有再劝,只叮嘱秦璟,行事务必小心。
“阿弟今为一国之君,不比早前,行事需得谨慎。”
秦玖几番叮嘱,总觉得疏忽了什么。想到“一国之君”四个字,表情中闪过恍然,开口道:“大君丧期之后,阿弟该成亲了。”
“对!”秦玚一拍巴掌,似被秦玖提醒,接言道,“阿岢都要定亲了,阿弟身边无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纵然不立后,也该有几个嫔妃。”秦玖补充道。
“如果必要,可迎桓汉宗室女。桓汉天子没有亲妹,几个庶姊业已成亲。桓氏族中女郎不少,阿弟可仔细斟酌。”
秦国境况不妙,同桓汉结亲的确是个办法。
然而,秦璟并不想这么做。纵然要迎桓氏女郎,也不该是他。
“阿兄,阿跃已是舞勺之年,可以禀报阿母,为他向桓汉求娶。先定亲,及冠后成亲。”
秦玖瞪眼。
明明说的天子后宫,怎么三绕两绕绕到自己儿子身上?
“阿兄,我不打算成婚。”秦璟吐出实言,“此事阿母早知。”
“为何?”秦玖皱眉,“莫非是因为术士之言?阿弟,这些都是早年间的事,听听就罢,不可全信。纵然不为国君,也当娶妻成家绵延子嗣。”
秦璟仍是摇头。
秦玖还想再劝,被秦玚拦住。
“阿弟莫非心中有人?”秦玚试着问道,“只是不好求娶?”
秦璟没说话,已然是默认。
“不好求娶?”秦玖眉心紧蹙,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南边的王谢士族?
秦玚似有顿悟,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问道:“是赠阿弟鹁鸽之人?”
秦璟没有否认。
“阿母可知道?”
“知道。”秦璟道,“阿母曾代我送鸾凤钗。”
“对方可曾收下?”秦玚继续问道。
秦璟点头。
沉默两秒,秦玚拍了拍秦璟的肩膀,颇有几分同情之意。
真是他想的那位,这事还真不好办。除非两国开战,打赢了把人抢过来,要不然,阿弟真得“光棍”一辈子。
纳美人?
阿弟愿不愿意两说,那位至今单身,身边连个嫔妃的影子都没有,态度已是足够明显。要是长安宫里突然多出几个美人,即便只是摆设,事情怕也难善了。
秦玚和秦璟相处时间长,综合种种迹象,对事情有一定了解。
知晓秦璟心仪之人,难免对兄弟心生“同情”,更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纵观古今,天下两分不是没有,但是,一次出现两个单身的皇帝,一南一北,身处同一时期,当真的绝无仅有。
秦玚有了答案,秦玖依旧摸不着头脑。
见他满头雾水,秦玚好心,低声解释几句。
不料想,秦玖太擅长脑补,由桓汉宫廷、地位尊贵和鸾凤钗联想开去,得出答案之后,瞬间冒出一头冷汗。
“阿弟,不行!此事万万不可!”
秦璟皱眉,不发一言。
秦玚则是满脸不赞同,阿兄怎能如此武断!
“阿弟,桓汉李妃纵有倾城之名,实与阿姨同龄,绝对不可!”
秦璟:“……”
秦玚:“……”
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秦玓和秦玒:“……”
压根不知道前因后果的秦玦和秦玸:“……”
还很单纯的秦珍和秦珏:“……”
秦氏兄弟九人,除了秦玖之外,齐齐陷入沉默,可谓历史性的一刻。
秦钺陪坐在室内,亲爹和叔父说话时,始终不发一言,充当背景。在亲爹语出惊人,几位叔父集体陷入沉默时,少年叹息一声,无奈的仰头望天:大君如此不着调,该如何挽救?
第三百零三章 南北天子一
太元七年,六月
秦璟从西河启程, 日夜兼程返回长安。
秦玚、秦玓接到急报, 同样没有久留, 隔日就启程离开,分赴西海三韩, 迅速调粮征兵,防贼备边。
乌孙高车部落达成一致,各部首领盟师漠北, 杀牛羊奴隶上百, 以血祭告上天。
号角声中, 骑兵纷纷上马,挥鞭向漠南进发。队伍经过因大旱枯黄的草原, 马蹄声犹如奔雷, 瞬息卷起黄沙漫天。
高车乌孙诸部大举南下, 先入漠南, 后窥中原。沿途经过,仿佛蝗虫过境, 无论汉胡尽皆遭殃。
朔方、雁门、广宁、上谷、渔阳等郡先后升起狼烟, 遇到贼兵来袭, 当地太守披坚执锐, 亲自登上城头, 组织起将兵防御,打退来犯之敌。
朔方和广宁太守主动出击,追出敌兵十余里, 杀敌三百。不想遭遇埋伏,不慎陷入包围。若非雁门和上谷察觉情况不妙,迅速派出救兵,恐将为敌所趁,遭遇不幸。
察觉胡贼来者不善,且军中很可能有谋士,边境各郡愈发谨慎,不敢再莽撞出击。
太守写成战报,遣人飞送长安,同时张贴告示,派人广告郡内:胡贼来犯,边界诸郡县不稳,征召青壮加固城防,助将兵戍卫边州。
为防边民在外遇袭,各郡太守先后下令,召集散落在外的边民,或是赶往城内,或是前往边堡。
“田地荒芜可再垦殖,人命如果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散吏奉命奔走,一遍遍说着相同的话。连续数日,终于将多数边民召入边城。实在离得太远,验明身份之后,散入士卒戍卫的边堡。遇战事起来,亦可作为补充力量,助将兵戍卫边防。
此言并非无的放矢。
除开荒之外,边民多擅打猎。遇青黄不接时,常结伴入山林。
只要人数充足,遇上狼群都能一战。
有的边民主动放出诱饵,就为诱野狼前来。猎得一张好皮子,能从商队手里换来不少的粮食和海盐。
这种生活方式,注定了边民体质强悍。
闲时为民,战时为兵。上阵杀敌,凭人头领取赏银,是边州青壮习惯的一种养家方式。
此番高车乌孙大举来犯,起初仅是试探,派出小股贼兵骚扰。一旦探明边界诸郡的虚实,就要大举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