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但是,可能吗?
怀揣着疑问,众人依照要求分列,向记录的职吏报出姓名、年龄、籍贯和擅长的手艺。
桓容本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可遇不可求,这批流民中未必能挖出多少宝。哪料想,第一天就网上一尾,不,三尾大鱼!
颍川荀氏,颍川陈氏,颍川钟氏!
凡是读过三国演义,对荀彧,陈群和钟繇的名字必不陌生。这几条大鱼并非出自嫡支,而且遭逢战乱,亲人离散,学识比不上先祖,但见识和本领仍超出常人。
看着记录下的名字,桓容嘴角咧到耳根。
发财了,发大财了!
如果次次都能这样,他不介意多吃几桶饭,多坑渣爹几回。
不过,有了这次教训,估计渣爹轻易不会给他写信,写信也未必会盖上私印。事情可一不可再,想要继续坑爹,必要另觅蹊径,再寻他法。
“这几人另外记录,派人留心观察。”
“诺!”
职吏领命,桓容心满意足走人。
之所以没有马上将人迎入县衙,是他留了个心眼,有才不假,人品还要再查。万一遇上哪个有才无德,两面三刀的,哭都没地哭去。
桓容倍加小心,姑孰派来的探子和刺客有些傻眼。
县衙围得像铁桶,无法靠近目标五十步距离,他们还行的哪门子刺?
桓容离开北城,返回县衙途中,头顶传来鹰鸣。仰头望去,是北去的苍鹰归来。
“噍——”
鹰鸣声中,苍鹰盘旋两周,落到车架前。鹰腿上没绑竹管,只有一张绢布。
解下布料,桓容仔细展开。
“慕容垂拒命不还,氐人发兵陕城。”
“船队五日后抵达,璟随船。”
看到第一条,桓容并不感到吃惊。除非慕容垂是个傻子,否则绝不可能乖乖交出兵权,伸出脖子任人宰割。
至于第二条……桓容摸摸下巴,算一算秦璟上次离开的时间,以两地的距离和现下的环境,这位南下的次数是不是稍显频繁了点?
第五十六章 有点不对
太和四年,三月,丁未
本该是细雨连绵时节,建康城内却是滴雨未下。
运河水位下降,短时间内未见影响,但长此以往,必会影响到水运通行。有经验的艄公和船夫都是面带愁色,仰望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生出不妙的预感。
“快到四月还不下雨,今年怕是要旱。”
“别胡说!”
“怎么是胡说?”年过四旬的艄公摘下斗笠,不停的扇着风,“这才三月下旬,天就热成这个样,一场雨都没有,你看看这水位,等到四月再不下雨,大些的商船都进不来。”
“再等等看吧。”一名船夫蹲在岸边,满脸愁容,“咱们好歹能在河上讨口饭吃,我阿兄在城郊有三十亩田,说是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怕是……”
船夫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都是摇头叹息。
“行了,别想那么多,听说这两日有运盐船来,都勤快点,多扛几袋盐,又能赚来几天的饭食。”
各地货船进入建康,或多或少,总要在码头雇些人手。
胡商最是小气,南来的运珠商人最为阔绰,这是码头上的共识。
然而,自今年起,挂着盐渎旗号的货船打破常识。
船主出手大方,甚至和几名船夫定下长契,有盐渎的货船抵达建康,他们均可带人前来运货,工钱当日计算。遇上货物数量多,还会提供一顿饭食。
“往船下搬盐的时候,有个船夫不小心划破一只口袋,漏出两捧细盐。船主不要了,我分得一小撮,比大市里的都好。”
“细盐?”
“好在何处?”
众人生出好奇,都开始询问。
艄公正要开口,就见两艘大船自下游行来。船首挂着代表盐渎的旗帜,几名船工站在船舷两侧,正观察河面水位,另有两人对着岸上招手,示意聚在岸边的艄公和船夫上前运货。
“是盐渎的船!”
顾不得继续闲话,众人当即前身,争抢者走到码头前,等着运盐船靠岸。
货船停靠后,健仆合力放下船板,架起长梯。
钱实首次负责运货,不敢有半点马虎。见码头上聚来的人太多,当即高声道:“一船要十个人!有长契者为先!”
人群中起了短暂的骚动,随即有三名年长的艄公船夫出列,陆续点出十几个人,剩下的虽然不服气,奈何船主说得明白,加上三人资格老,受众人尊驾,只能不甘退后,等着下次机会。
“一船卸在码头,另一船装车运往大市。”
石劭没有亲自前来,为保不出差错,将事情逐条列下,不厌其烦的叮嘱钱实,直到后者倒背如流,头大如斗,方才罢休。
临行之前,石劭又将钱实抓到一边,塞给他一张绢布,上列十余条注意事项。
钱实抱拳感激,两眼蚊香圈。
见到这样的场景,桓容既感动又有些好笑。他当真没发现,石舍人有做唐僧的潜质。
不过,也多亏了石劭细心,一路之上才没出太大的差错。抵达建康之后,将两船盐卸下,钱实总算松了一口气。
运往大市的盐不必说,自然是向城内出售。留在码头上的,部分送入台城,部分则低价市给太原王氏手中的盐铺。
桓容尚不具备和对方硬撼的实力,想在短期打开“盐路”,不被明里暗里挤出建康,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妥协。
同样的,有桓氏和南康公主做靠山,加上送入台城的“供盐”,太原王氏总要给几分面子。
双方各退一步,桓容可以在建市盐,但数量有限制,并且,最顶级的细盐要分于王氏,后者给出的价钱几乎少于成本。
现下来看,桓容有些吃亏。但从长远计算,只要不被挤出建康,早晚有一天,王氏会发现,自己中了对方的计策,桓容要的不是部分利益,而是整个建康盐市。
完成运盐任务,钱实下令船停河上,亲率数名健仆赶往桓府。
“有郎君书信并两箱器物,俱为郎君奉于殿下。”
钱实未进客室,只在廊下行礼,取出书信交给阿麦,并将两只木箱送上。待南康公主写好回信,当即告辞离开。
南康公主令人移开屏风,看过书信,不禁笑道:“颍川荀氏?瓜儿当真有运!”
两只木箱被抬入内室,箱盖打开,一只装着金玉饰品,另一只则是硝好的狼皮和鹿皮。
“难为瓜儿有这个心思。”
建康不缺丝绸绢布,兽皮却是稀罕物,尤其是通体漆黑,没有半点杂色的狼皮,赠人都是一份厚礼。
这是儿子的心意,南康公主压根舍不得送人,令婢仆妥善收好,入冬再取出铺榻垫脚。
盐渎的船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砸出团形水花,引人一阵惊呼,又以飞快的速度消散,不留半点痕迹。
秦氏船队过侨郡时遇到一点麻烦,比预期迟了数日,秦璟才抵达盐渎城内。
彼时,桓容正在北城看公输长架设滑轮。
造城需要的木料越来越多,石块也越来越大。为平整石面,凿出符合要求的石砖,公输长就地取材,选定两条河流,一口气架起三座水车。
水车架起之后,他又带着木匠制造工具,拉起绳索,耗费半月时间,打造出依靠水力运转的石锤,以及能运送巨石的木车。
水车运转,带动石锤起落,工匠们只需站在石盘边缘,打磨一下边角,将锁扣套上石砖,然后由木车运往工地。整个过程不只节省了人力,更缩短了运送时间。
看着石砖原木陆续送出,桓容不禁感叹,身为后人的公输长都厉害成这样,作为开山的祖师爷,公输盘又是何等神人?
秦璟乘坐的马车抵达西城,看到颇似坞堡的城墙,不禁有些诧异。待进入城内,沿途经过新造的房屋院落,一行人都是面露惊讶,恍惚以为回到了西河。
“郎君,这……”一名健仆拉住缰绳,回身看向车上的秦璟。
秦氏坞堡出自相里墨之手,防御能力在北地堪称一流。氐人和鲜卑人耗费数年,采用各种办法,就是无法攻破坞堡城防。
最危急的一次,鲜卑人付出千条人命,终于凿开外墙,冲进瓮城。
然而,成功之后却是傻眼。
内外城墙之间的夹道又窄又长,似迷宫一般。
内城的门藏在墙内,鲜卑人不善于观察,无论如何找不到入口。好不容易找到,发现门洞已经被堵死,想要硬冲,除非有一身铜皮铁骨。
实在冲不进去,只能暂时退兵。不想又中了埋伏,漫天箭雨落下,夹道内一阵鬼哭狼嚎。
鲜卑人退去后,痛定思痛,再没做过强攻秦氏坞堡的蠢事。
经过此役,秦氏坞堡威名更胜往昔。威名背后,付出的却是家主阵亡,五子战死四人的惨烈代价。
战后坞堡重建,主持工程的仍是相里氏。
秦璟在坞堡内长大,对这样的布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乍见盐渎西城,第一反应是惊诧,第二则是沉思。
数月前,相里兄弟离开坞堡,不知去向。阿父不敢派人大张旗鼓搜索,唯恐引来胡人的注意。
当时,秦璟身在建康,并不知晓详情。回到西河郡后才被兄长告知,相里墨曾败给公输家,落下心结,郁郁而终。其子孙后代铭记先祖教训,始终不忘雪耻。
闻知公输氏后人下落,相里兄弟哪还能坐得住。
只是堡内众人都没想到,六兄弟竟是一去不回,就此失去下落。
“郎君,仆观此城布局类似坞堡,却有不一样之处。”随行谋士打断秦璟的思索,认真道,“城墙上多出两座箭楼,石屋环绕县衙,最高两座互为犄角,布局似相里氏的手笔,建筑却更显得精妙,倒像是公输氏的手艺。”
秦璟点点头,没有多言。
车队行至县衙,见到门前排列的流民队伍,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好奇。
石劭得散吏回报,忙起身往府外迎接,同时不忘吩咐:“去城北告知府君,有故友前来。”
“诺!”
健仆赶到城北,桓容得知消息,马上放下手头事,登车返回城西。
牛车途经新建的石桥,被十余名小娘子拦住,桓容被掷了绢帕数方,花簪数枚,顶着一身香味穿街过巷。
绢帕上的脂粉味有些过重,混合着花香,让桓容连打三个喷嚏,鼻端发红,眼角隐隐闪现几点泪花。
牛车停到县衙门前,桓容下车的动作稍微急了点,不慎撞到头,为保住形象,疼得直吸气也要咬牙忍住,使得眼角更红,泪花频闪。
落在旁人眼中,却成府君乍见旧友,激动得泪洒衣襟,实乃真性情,有先贤之风。
“秦兄。”桓容不知道被误会,拱手见礼,笑中带泪,道,“数日不见,秦兄一向可好?”
“烦劳容弟挂念,璟甚好。”秦璟不禁被触动,上前两步,拖住桓容手肘。漆黑的双眸映出桓容的影子,笑容愈发温和。
一番寒暄之后,秦璟被迎入县衙。
趁着对方坐落,婢仆送上茶汤,桓容总算有机会擦擦眼角。
茶汤未加葱姜,比寻常淡了许多。
秦璟回到北地之后,再没喝过这样的茶汤,令婢仆烹煮,也制不出同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