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这么香?
或许真能吃。
等到蝗虫烤熟,桓容取过盐袋,随手洒了一把。
前锋右军缺粮少肉,唯独从不缺盐。
“熟了。”
蝗虫做法简单,很容易上手。
等到酥香更浓,桓容让厨夫停手,当先挟起一只。
纯天然无污染野生蛋白质啊!
后世几十块一斤,哪有这个新鲜!
不等他下嘴,手腕突然被扣住。秦璟取过他筷上的蝗虫,看了一眼,送进口中。
桓容眨眨眼,这是什么情况?
“可食。”吃过一只,秦璟直接从盾牌上取,虽然是用手,却硬是带着一股潇洒自然,和粗鲁半点不沾边。
秦璟当先尝试,秦氏部曲立即跟上。
凡试过的人都是双眼发亮,没有碗筷,干脆衣襟一抖,大把上手。
厨夫瞧出门道,再不犹豫,和役夫一起开抢。
刘牢之和曹岩等人刚刚做好心理建设,打算尝一尝,不想低头一看,盾牌上连根蝗虫腿都没剩。
“咔嚓咔嚓——”
一袋蝗虫并不多,二三十人,每人只能捞到一小把。
桓容截下几只,送到刘牢之面前。
刘将军几乎是闭着眼睛下嘴,嚼了两嚼,神情陡然一变。
“好!”
味道还在其次,关键是不要钱啊!
“桓校尉果然大才!”
桓容咧咧嘴,吃蝗虫和才干有什么关系?不过,刘将军既然要夸,他接下便是。
当日,寻回的蝗虫被一扫而空。
后世人未必都能适应这种食物,有的还会觉得味道很怪,难以下口。但对缺少肉食的晋人来说,这却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于是,在桓容的倡议下,刘牢之当即下令,役夫外出搜寻木柴草料,可顺便寻找蝗虫。同时还要派人告知郗愔并上禀中军。
“将军,暂时莫禀大司马。”桓容拦住刘牢之。
刘牢之想了一想,也觉得不该着急。
流民为了活命几乎什么都吃。领兵的将帅多出自士族高门,对于这样的食物未必能够接受。
“亏得桓校尉提醒。”
桓容点到即止,没有多言,带上剩下的半口袋蝗虫,和秦璟一起返回驻地。
武车里有多种香料,阿黍的手艺相当不错,可以整治一顿大餐。
桓容手扶马鞍,正要上马,想起部曲查出的消息,好心情少去大半。
他真的没有想到,在马鞍上动手脚的会是盐渎私兵,更没有想到,那人还是一名队主!
“容弟?”
“无事。”桓容翻身上马,笑道,“秦兄言有家人要来,可是在近日抵达?”
“应该在这几日。”秦璟坐在马背上,细看桓容的神情,若有所思。
桓容被看得不自在,问道:“秦兄为何这般看我?”
“容弟英英玉立,才德兼具,璟甚慕。”
当头惊雷劈落,桓容一个没留神,差点滚落马背。愕然的看向秦璟,他这是被调戏了?
穿越不够,还要玄幻不成?
前锋右军大肆搜寻蝗虫,每日煎烤加餐的消息飞一般传遍军营,连邺城之内都有耳闻。
不提晋军上下,确认消息不假,慕容评等均是面露惊色。得知首倡此事的是桓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前有夜食生肉,今有捕食蝗虫,接下来会吃什么?
想到这里,众人齐刷刷打个冷战。
如晋军将领皆凶悍如此,不如早早放弃邺城,北上返回旧地。
秦氏坞堡的探子传回消息,桓容沉默良久,很是无语。
话说,这些人关注的焦点不该是天灾吗?总围着他散布流言算怎么回事?
第七十八章 重阳赠礼
时值九月,本该天气渐凉,秋高气爽,奈何旱灾持续加重,整月不见一滴雨水,日间热得犹如蒸笼一般,在日头下站两个时辰,人就有晕倒的危险。
夜间温度略降,却有蚊虫滋扰,不得安眠。
这样的天气,别说北地胡人,南来的晋兵都不习惯。
守卫立在大营前,双手拄着长矛,头顶高悬天空的烈阳,心中不停嘀咕,九月竟还热成这样,当真是少见。这样的天气,不动都会出一身热汗,每日操练后轮值,累得浑身提不起劲,站着都能睡着。
“守好营门,莫要疏懒!”一名什长带队走过,看到拄着枪杆昏昏欲睡的士卒,面上现出几分不满。
“每日两顿吃饱,还有大碗的肉汤,尔等如此不用心,可对得起刘将军和桓校尉?!”
听闻此言,士卒顿感惭愧,忙振作精神,擦去脸上热汗,腰板挺直如松。
“孙什长,天热,在日头下晒着,人难免没精神。”一名伍长上前为士卒求情,“往年这个时候,早该下几场雨,今天的天岁着实异常。”
“话虽这样说,也不能在当值时偷懒!”另一名伍长上前接话,貌似语带指责,实际也在为士卒开脱。
两人一唱一和,孙什长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强加惩罚,落下军棍。
军法固然严厉,终究不外乎人情。
士卒为何没精神,什长心知肚明。
之所以出言,不过是职责所在,同时提醒手下众人,目下尚无出战命令,但以队主透出的口风,日期不会拖延太久。
上了战场还这么没精神,必死无疑!
以晋军目前的状况,军粮能够设法解决,裘袄却是个问题。战事不可能拖到十月,否则,北方的冬日就会让五万大军喝上一壶。
然而,九月尚且炎热,十月可会降雪?
孙什长心下不定,单手搭在额前,仰头望向晴空,微微眯起双眼。
临到饭点,营中升起炊烟,外出的役夫陆续返还。
因慕容鲜卑固守城池,没有任何出兵的迹象,役夫的胆子越来越大,凑上两什人,扛上竹枪就敢走出几十里。
“临近的河滩快挖遍了,不走远点不成。”
一名役夫放下竹枪,将扛着的草料堆到一边。另一人弯腰放下两只麻袋,袋中鼓鼓囊囊,隐约能听到虫翅振动的声响。
“前几天左军那帮怂货还笑话咱们,说咱们有肉不吃去挖虫子。”
役夫卸下麻袋,累得坐到地上喘气。掀起衣角擦着热汗,脸颊脖颈都被晒得通红,嘴唇干裂脱皮,神情中却带着几分畅快。
“如今怎么样?反倒和咱们抢!”
“可不是。”另一人放下草料,掂了掂不足平日的收获,哼了一声,“还有那些府军,平日里鼻孔朝天,说什么蒸饼既饱,掘土实为浪费体力。如今铲土比谁都利落,也没见比咱们强到哪里去!”
“就是!”
“我听说桓校尉处置了一个队主?”
“确有这事。”
“因为什么?”
“他在马鞍上动手脚,意图暗害府君。”一名出自盐渎的役夫道,“府君念着旧情,让他说清楚缘由,如果是被他人蒙蔽收买,诚心悔过的话,可以饶他一命。那人却不领情,想要同府君讲条件,府君不屑理他,就叫嚷着乌七八糟的话。”
“最后怎么样?”一名役夫好奇道。
“怎么样?”役夫冷哼一声,“被钱司马吊起来抽鞭子,抽完在日头下晒!典司马想上手,钱司马愣是没同意,说他劲大,两下抽死了怎么办。”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
“该死!”盐渎役夫恨声道,“不该让他死得痛快!”
话中的恨意仿佛有形,显然是恨毒了那名队主。
众人沉默两息,想到桓容对士卒的照顾,同样对那人恨得咬牙切齿。
不是桓校尉,他们如何能吃饱肚子?
敢害桓校尉,活该他生不如死!
役夫们闲话时,十余名步卒开始清点草料,一捆接一捆装上大车,运往营中羊圈和牛圈。
畜栏有专人看管,每日送入的草料和牵出的牛羊都要记数。这样虽然麻烦,却十分方便管理,更能避免出事后互相推诿,寻不到责任人。
另有数人记录麻袋数量,随后招呼役夫,就在营口附近摆开架势,将蝗虫处理干净,再送到役夫手中。
“这些煮过盐水,晒干能存上不少时日。剩下的足够两顿,每人能分半碗。”
有了额外补充,秦璟运来的牛羊消耗减慢,营中的谷麦也余下不少。
前锋右军上下逐渐习惯了煎烤蝗虫的味道,厨夫别出心裁,开始尝试新的吃法,在煎烤时加入食茱萸,连之前连道“不该”“天将降祸”的曹岩都胃口大开,一顿吃下不少。
桓容自备调料,每天和秦璟开小灶。
感谢秦璟送来牛羊,刘牢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会过来蹭饭。
对于处理蝗虫,阿黍没有半点别扭,按照她的说法,郎君得上天眷顾,才能想出这个办法。不然的话,牛羊吃完,前锋右军又要缺粮,还打哪门子仗!
郗愔属于无法下嘴的一类人,看着面前的一盘蝗虫,哪怕掐头去腿,肚肠抽得格外干净,照样觉得到别扭,做了几番心理建设,到底没能入口。
盘子端下去,全都便宜了帐前的守卫。
看到守卫吃得起劲,咔嚓咔嚓片刻不停,郗刺使不由问道:“果真可食?”
“回使君,可食,味道甚佳。”
北府军多是流民出身,苦日子过惯了,只要能入口,什么都不会浪费。
正因为如此,他们说的话,郗愔始终半信半疑,唤来部曲详问,方知军中不少人已尝过蝗虫的味道,役夫每日出营都会带回几麻袋,交给厨夫烤制,给军中上下“加餐”。
“使君,虫虽名蝗,终非仙物。生而为祸百姓,何妨食之?”
此刻劝说郗愔的不是旁人,竟是压根和军事不沾边的王献之!
王大才子为何会跑来枋头,原因不好为外人道,但知晓内情的都清楚,这其中有余姚郡公主的官司。
自端午节后,司马道福明里不敢太过分,暗中却纠缠不断。王献之不胜其扰,只能寻上谢玄,拉下面子问计。
琅琊王氏虽具才名,在民间极有声望,在朝中的势力实属一般。遇上司马道福放下脸面纠缠,王献之难免有几分无奈。
为保住家庭,王献之愿意放下身段投身朝堂,着实让谢玄吃惊不小。
经过一番斟酌,谢玄答应帮这个忙。
于是,谢安修书一封,请大中正出面,王献之选官侨郡太守,未等赴任,先送一批军粮赶往枋头。
知道此事后,司马道福大发一顿脾气,竟要找上郗道茂。
南康公主将她拘在府中,给琅琊王送去一封书信。琅琊王世子很快过府,带来了司马昱的亲笔。在他离开后,司马道福脸色惨白,直接卧床不起。
她很清楚,自己再不收敛,南康公主会让她“病故”,阿父绝不会过问。
司马道福老实了,无论琅琊王府还是琅琊王氏都松了一口气。不过,王献之的入仕之意不会更改,反而比之前更加坚定。
因水路不通,王献之中途改行陆路,追上大军已是九月初。
携官文见过桓温,交上军粮,确认数目没有出入,王献之便在郗愔帐下任参军。
因时间匆忙兼军中严令,王献之抵达三日,桓容才得知消息。
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桓容不禁感叹:无论有没有他振动翅膀,余姚郡公主的威力依旧不减。历史中逼得王献之自残双足,现下竟迫得王大才子弃笔从戎,投身军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