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有墙挡住?
没关系,架梯子,爬上去!
梯子被抽掉?
一样没关系,抡起锤子砸,砸也要砸开一条出路!
总之,甭管渣爹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派人在背后下手,他都要想出办法应对,刀子架回去,石头丢回去,一报还一报,绝不让对方如愿!
见桓容神情变了几变,继而冷笑出声,荀宥不禁心生疑惑,开口问道:“府君可是有了主意?”
“有倒是有,暂时不好说。”桓容摇摇头。
他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可惜都有风险。最可行的一条,现下不好诉之于口,还需和刘牢之通一通气,如果对方不反对并且愿意帮忙,才能做出妥当安排。
荀宥钟琳互看一眼,忧色少去几分,均未再多言。
秦璟上前两步,问道:“容弟,可需璟相助?”
桓容笑了笑,道:“秦兄好意,容心领。然兹事体大,非容一人可决。待容商议归来,再同秦兄详言。”
话落,桓容自健仆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秦玦和秦玸放弃研究车轮,走到秦璟身边,低声道:“阿兄,还走吗?”
他们同桓容相处时间不长,对后者的观感却相当不错。眼睁睁看他送死,还是死得如此没有价值,兄弟俩实在做不到。
“阿容有百龙之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然其实非习武之人,膂力不及坞堡舞勺少年,如持刀盾临战,恐怕……”
秦玦没有继续说,意思已经相当明白,要论脑子,桓容绝对是一等一,在晋军中都数得上号,实在令人佩服。换成同鲜卑人短兵相接,别说杀敌取得战功,能不能扛住一个回合,设法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桓元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玦和秦玸没见过桓温,不了解桓氏父子的恩怨,自然生出疑问。
正常人会下这样的命令?
虎毒尚不食子,为了名声也不至于此!
秦璟摇了摇头。
为争权夺利,父子兄弟成仇者不少。尤其是乱世之中,胡人之地,父杀子、子弑父者并不鲜见。
然而,南地高门之中,似桓温这般不惜撕破脸皮也要置亲子于死地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按照世俗行事,有阴谋龃龉也该按在台面下,不会明摆着昭告世人,让旁人看了笑话。
桓温此举当真应了那句话:不能流芳千古,宁可遗臭万年。
“阿兄,不如留下?”秦玦继续道。
“阿兄和慕容垂交过手,不方便露面,我同阿岚没出过西河郡,可装作晋兵一同出战。有秦雷秦俭等在侧,总能护得阿容安全。”
秦璟不置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让秦玦和秦玸稍安勿躁,待桓容从刘牢之处归来再议。
“不要莽撞行事。”
话落,秦璟转身返回武车。
他比两个弟弟更了解桓容,了解对方的温和,也了解对方的硬气和骄傲。固然出于好意,也不能越俎代庖,替桓容做出决定。
如真心同桓容相交,这是必须做到的一点。
“阿岚,你可能猜出阿兄在想什么?”秦玦转过头,皱眉问道。
“不能。”秦玸摇头。
“我也不能。”秦玦摊手,道,“看阿兄的样子,和阿容的交情定然不错,这样不是该留下帮忙?”
秦玸仍是摇头。
“你认为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不妥。”秦玸认真道。
“不妥?”
“既真心同阿容相交,就当视彼此为同等地位。”秦玸道。
“我并未轻视阿容!”
“我知你没有,但试想一下,事先未经你的同意,便有人替你安排好一切,哪怕是出于好意,你可会轻易接受?阿容固然温和,终归是世家子,岂会没有骄傲。”
秦玦皱眉,似有明悟。
“再者言,阿兄和你我乔装商旅,入晋军营盘这些时日,以桓元子的为人,岂会不查你我来历。”
秦氏坞堡孤立北地,同胡人常年交战,也并未向晋室称臣。秦氏仆兵入军营市货并无大碍,若是私自加入战阵,落到有心人眼中,怕会引来麻烦。
“你是说,插手很可能会连累阿容?”
“尚不至此,但谨慎总是没错。”秦玸沉声道,“坞堡的消息来得急,氐人打什么主意,暂时不好说。阿兄告诫你我莫要莽撞,你我便不能任意而为,无故引来风波。”
“那就任由阿容送命?”
“怎么会?”秦玸奇怪的看了秦玦一眼,“阿兄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真到那个地步,就是把阿容带回坞堡,也不会留他在战场上。”
“对啊!”秦玦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可以带阿容回坞堡,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秦玸:“……”他只是打个比方,没说真的动手!
桓容既是桓温嫡子又是晋朝官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人带走,是想闯祸还是闯祸?
自己这双生兄弟,聪明起来的确聪明,遇上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当真是愁人。
不过,看阿兄的样子,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秦玸转身看向武车,观察坐在车辕上的秦璟,仍是猜不透后者究竟作何打算。
桓容一路疾驰,正赶上刘牢之升帐。
前锋右军三个幢主均在帐中,另有主簿、掾吏、谋士等两侧列座。
“见过将军。”桓容拱手行礼,被让到左侧第一位。
“桓校尉来得迟了些,可是事务过于繁忙,还是去了中军大帐,来不及返还?”对面一名幢主突然开口,引来桓容奇怪一瞥。
他没得罪这位吧,干嘛见面就挑衅?而且,这位的话怎么这么不对头?
“咳!”曹岩咳嗽一声,向桓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接话。如果贸然开口,肯定又是一场官司。
中军命令下达,右军上下都有些不满。
一来,军令过于仓促,仅有两天准备时间,临阵磨枪都有些来不及;
二来,军令下达之后,左军中便有传言,是桓容立功心切,暗地向桓大司马请命,才有这道军令。传到右军之内,无论是真是假,总会有人暗中记下,想起要为别人的急功近利送命,心中自然不痛快;
三来,桓容以刀盾兵临阵,恰好取代一名幢主之职。前者恨不能撕掉这份军令,后者却是心存不满,看桓容不顺眼,当着众人发难,实在不足为奇。
幸运的是,多数人对桓容“争功”之言抱有怀疑,即便有几分相信的,感念他筹集军粮的功劳,也不会跟着落井下石。
不然的话,没等桓容上战场,九成已被同袍孤立,在军中举步维艰,若虎尾春冰。
“樊幢主言过了。”
刘牢之知晓内情,明白桓容的为难,当场出言解围。
“将军,”樊幢主脸色涨红,“他一人之私带累大家……”
“行了!”刘牢之猛地一拍桌案,硬声道,“你要说的话,在座诸位同样知晓!不过是无稽之言,莫须有之事,何足采信!”
“将军?”
“你我身为将兵,临阵接战是为本职。军令既下,当整顿兵卒,思量临战之策,抓住流言不放,与同袍生隙,让他人看去笑话,你可对得起使君提拔之恩!”
樊幢主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脸色由红转青,继而变得惨白。
他是流民出身,因膂力过人得到刘牢之赏识,推荐给郗愔,做了郗使君的车前司马。
此次大军北伐,郗愔和桓温角力,借桓熙贪墨之事夺得前锋右军军权,他随刘牢之转换营盘,做了一名幢主。
刘牢之的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军令并非儿戏,桓容也没那么好惹。
流言之说并未得到证实,从左军传出更不足采信。他以此攻讦桓容,使得军中上下离心,刘牢之不会再容,定会军法处置。告到郗使君面前,他同样没理!
事情经不起揣摩,樊幢主越想越是心惊,额前冒出冷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牢之的话又说得如此明白,再想不通,他顶着的就不是脑袋,整个一块石头!
出头椽子。
四个字凿进脑海,樊幢主几乎磨碎后槽牙。想起撺掇他的两名部曲,不由得双眼赤红,枉他念着同乡情谊多次加以提拔,这两人竟如此害他!
见他明白过来,刘牢之暗中点了点头,好在没有真的钻了牛角尖。
如果对方再想不清楚,为免造成更坏的影响,拖累手下步卒,九成要临阵换将。如此一来,人心难免涣散,实非益举。
事情暂时解决,众人均松了口气。帐内气氛不再紧绷,刘牢之展开军令,宣读督帅之意,进行排兵布阵。
“后日与寇接战,我军为右翼,列方阵,刀盾手列前,次为竹枪兵,再次为弓箭手,重甲兵列阵中,轻骑于两侧掠阵。”
这样的排兵布阵堪称保守,基本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很不符合刘牢之的性格。
然而,考虑到桓容在刀盾手阵中,时刻面临生命危险,刘牢之实在不敢率性而为,仅能保守为上。
中军升帐时,郗愔曾同桓温据理力争,言明后日接战不是不行,但以一名文官领刀盾手实在是不合常理。
桓温则道:“温乃兵家子,戎马半生,临战少有败绩。既为我子,自当身先士卒。纵然战死,亦是为国为民死得其所,流芳于后世,岂有畏惧不前之理!”
一番话大义凛然,慷慨壮烈,堵得郗愔干瞪眼,硬是没法反驳。
说桓容不该身先士卒,不该为国战死?
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桓温摆明要桓容送死,却又占据道义制高点,向世人表明,为了北伐胜利,为了收回旧土,他不惜牺牲嫡子!
这般深明大义,为国尽忠,可称当世英雄!
郗愔气得吹胡子瞪眼,险些拍案而起,大骂桓温不要脸!
奈何对方处处占据先机,掐断所有更改军令的可能,郗刺使只能无功而返。桓容彻底被利用一回,就算是死,都要成为渣爹“点亮名声”的踏脚石。
离开中军营盘,郗愔第一时间召来刘牢之,下达一道死令:“保住桓容!”
桓元子既要儿子死,又要借此成就大义之名,哪怕战事不顺,照样会被百姓称道,为日后篡位扫清道路。
郗愔既知他的目的,如何会让他如愿?
故而,刘牢之排兵布阵时才会如此保守,务求保住桓容,不让他在战场丧命。
“将军,贼寇固然凶悍,并非不可破。方阵固然可取,然以我军人数,何妨以攻为主,采用锥形阵?”有将官看出战阵问题,出言劝道。
刘牢之摇头,道:“我意已决。”
众人面面相觑。
了解刘牢之的不免思索,如此保守,莫非大有深意?不了解的倒没多想,主将下令列阵,他们从命便是。
况且,此阵非是不可取。
总体而言,就像是一个乌龟壳,无法轻易突破鲜卑骑兵,也不会轻易被敌人冲开。遇敌大意,也可转守为攻,将其困在阵中,算是对阵骑兵的不二法门。
商议妥当之后,众人退出军帐,抓紧时间做出安排。
桓容留了下来,一为感谢郗刺使和刘牢之的回护,二来,则是要给桓大司马一个反击,不能一拳将渣爹打倒,扇个巴掌总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