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弑君
薛朗飘在空中,抱着臂饶有兴趣的观赏着这一幕,低低笑出了声——
情同手足。
他明明是凤宿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不是他有点用,估计凤宿连正眼都不会瞧他。
生前兔死狗烹,死后便是情同手足,薛朗从来不知道,凤宿原来这样会演戏,会不会连方才的痛哭流涕也是假的呢?笑着笑着,低声嘲笑便成了朗声大笑,薛朗笑得停不下来——他不禁开始怀疑,凤宿到底有没有心?
恨意在此刻仿佛化成实质,屋内狂风大作,薛朗杀气腾腾的席卷着通身黑气,凌厉的朝凤宿心口挖去——
凤宿似有所觉的回头,那一刻凤宿周身金光大作,直直将薛朗弹飞了出去。
风停了。
众人低声议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凤宿也疑惑的四处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便道:“回宫吧。”
凤宿没有看到,薛朗就蜷缩在他脚边,像个无助困兽独自舔舐伤口般痛苦的呜咽着,右侧肩膀上光秃秃一片,一半手臂已经被金光烧没了。
真龙天子,岂是孤魂野鬼能轻易所伤的?
☆、2.重生
“朗哥儿!朗哥儿!”
少年的声音在门外喊,薛朗在混沌中逐渐醒来,霎时一惊。
他被凤宿身上的真龙之气灼伤,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本以为会就此灰飞烟灭,却不想还会再次醒来。
“哎!”另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应道,许是声音的主人还在变声期,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这下薛朗是切切实实的惊了——
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低沉的少年音回答完后,便匆匆忙忙的起来收拾,穿衣叠被,动作迅疾如风。
薛朗浑身僵硬,一寸寸的低下头,因为他此刻正飘在房顶上——
这是一间狭小c逼仄的屋子,屋子在阴面,只有一扇小窗能透些微光亮,屋子里只有一个破桌子一张床,床上铺着草席,被子是用各种碎布缝补起来的。
屋子的主人穿着一件薄薄的灰袄,身形比寻常少年要高大些许,因此旧袄子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袖子直短到手腕往上一寸处,看起来冷得渗人。
这位可怜见的小兄弟,就算化成灰薛朗都认得,因为这正是少年时的薛朗本人。
薛朗目瞪口呆,木然的伸出手,手动合上下巴。
门吱呀一声开了,少年薛朗打开门走出门,门外正候着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
小厮道:“怎么今天睡这么晚才起?”
少年薛朗没说话。
小厮上下打量一番,看到少年薛朗脸侧的伤口,震惊道:“他们又打你了?”
“没事。”
“这这这真的是,好歹也是薛府的少爷真的是”小厮念了半晌也没念出句完整的话,摆摆手泄气道:“管事刚刚在找你,要你把水挑了,我去跟他说一声。”
少年薛朗摇摇头,“不必,我去就是。”
薛朗飘在空中,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脑中一片混沌,见此不禁搓搓下巴:小时候的自己怎么这么呆。
成乾二十四年,腊月十五。
京里仍下着雪,细碎的雪粉簌簌落下,给京城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被,天地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雪下的并不大,街上还是有许多行人,时不时还有孩童嬉闹着跑过,将雪球砸的到处都是。
常保举着伞,急匆匆的缀在少年身后,掐着一口尖利的嗓子唤道:“公子慢些走,好歹遮一遮,别到时候冻着了。”
走在前头的少年这才回过头,催促道:“快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去找少瑾玩。”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有美人雏形,精致如最完美的玉雕,眼角的朱砂小痣更是为面容增色不少。
粉雕玉琢的人儿,裹在貂绒大氅里,雪白的绒毛在脖领儿绕了一圈,更衬得皮肤雪白。
少年招招手,示意常保快些跟上。
常保快步上前,这才成功给少年打上伞,叠声道:“公子当心脚下,雪太薄,路滑。”
“嗨呀唠叨死了,少瑾家在哪?我怎么忘了路了。”少年东张西望。
常保便笑了笑给少年带路,他稍稍躬着身子,肩膀有些塌陷,步子迈得也小,再加上说话的声调,若是有达官贵人路过,肯定一眼便能看出常保的宦官身份。
那么少年的身份便不难猜了。
当今陛下子嗣稀少,除了已经成年的太子殿下,便是年纪相仿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尚在幼年的四公主。
众皇子中,数三皇子容貌最是惊为天人,观少年的年龄容貌,必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三皇子,凤宿无疑。
凤宿和常保很快到了一处装潢气派的府邸前,府上门匾上书两个烫金大字“薛府”。府中下人认得凤宿,连忙恭敬的迎进门,片刻,尚书和尚书夫人亲自出门来迎,薛尚书稍稍躬身行了一礼,“不知三殿下驾临,下官恭迎来迟。”
“嗨。”凤宿不在意的一摆手,笑吟吟道:“尚书大人客气了,我来找少瑾玩儿。”说罢探头探脑的往里瞧,“少瑾在哪?”
薛尚书面色一僵,“犬子在祠堂跪着。”
薛尚书家犬子薛少瑾,京中纨绔的典型,和一众官宦子弟整日养鹰逗狗,呼朋引伴。书读的一般,胜在八面玲珑油嘴滑舌,是以能以区区尚书家世在一众京城纨绔中占有一席之地。
薛少瑾嘴甜又懂得多,三殿下又最是单纯天真,一来二去,凤宿竟也爱粘着薛少瑾,常常将薛少瑾招进宫里玩。
凤宿的到来,当即解救了薛少瑾于水火,薛少瑾揉着膝盖从祠堂里欢天喜地的奔出来,就差给恩公凤宿直接下跪了。
“昨晚上哥几个去临香苑里听曲儿,让老头子给撞见了,当着大伙的面子呢,就把我提着耳朵拽出来了,回来一顿好打,你说丢不丢人。”薛少瑾唉声叹气,带着凤宿逛薛府。
“我还没去过临香苑呢。”凤宿有点好奇。
薛少瑾惨叫一声,“你该不会想让我带你去吧,不行不行,老头子要知道了不得把我腿打断。”带皇子去嫖,给薛少瑾天大的胆子他都不敢。
凤宿眨眨眼,眼带期冀的看薛少瑾,长长的眼睫下,墨色的眼瞳晶亮,就这样直直的望着薛少瑾。
薛少瑾被这目光瞧的心里一颤,“哎呦”一声,“就算你再怎么瞧我,我都不会带你去的,走走带你在我们家逛逛。”
这时,一名灰衣人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过来,正是少年薛朗,少年薛朗似是没看路,直直撞到了凤宿身上,撞得凤宿一个趔趄。
薛少瑾连忙扶住凤宿,还没来得及呵斥,常保便先一步怒吼出声,“大胆!胆敢冲撞三殿下!”
少年薛朗愣了一愣,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薛少瑾怒道:“还不跪下!”
冲撞皇子的罪名可随意担待不起,薛少瑾厉声质问,“你可知你撞到的是谁?做什么去?眼睛长哪了?”
少年薛朗只是愣愣的看凤宿。
凤宿被对方看得有些莫名,说,“算啦,他也不是故意的。”
常保道:“殿下”
薛少瑾皱皱眉,略带嫌弃看着少年薛朗,“殿下心善,你磕个头便走吧。”
少年薛朗还是傻愣愣的盯着凤宿,凤宿被看的略有不满,虽说因为容貌的缘故时常被人暗中打量,但目光这么肆无忌惮的下人,还是头一遭。
薛少瑾抬脚一踢,正中少年薛朗的膝盖窝,“还不赶紧磕头!”
少年薛朗被薛少瑾踢了个趔趄,下一刻,他缓缓屈膝,深深的弯下腰,额头撞在碎石路上,发出“咚”的一声。
声音听着都疼。
三人走的远了,两名少年的交谈声愈来愈小。
少年薛朗依然跪在原地,躬着身子,悄悄侧过头偷看凤宿渐行渐远的背影。
嘴里呆呆的念道:“殿下”
薛朗站在少年薛朗的身侧,目光阴翦的盯着凤宿远去,周身又开始缓慢的升腾起了黑气,他右臂处空无一物,只有空荡荡的袖管晃荡。那是之前被凤宿的龙气灼伤的。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了。
他回到了成乾二十四年,他与凤宿初遇的那一年。
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鬼。
什么玩意?
这是要他再看一遍自己是怎么犯贱的吗?薛朗一团火憋在胸腔发不出来,只好愤愤的骂跪在地上的少年薛朗。
“起来啊!!傻跪着干什么!”
薛府并不算大,但胜在精致,寒冬腊月,湖里的水竟未结冰,甚至还有游鱼。假山乱石也设计的巧妙,可见其主人颇有情趣。
常保不远不近的跟在俩人身后,两名少年笑笑闹闹,聊的欢快。
“方才那人怎么看着不太像汉人?”凤宿问道。
薛少瑾随口答道:“他娘是鲜卑人,后来流落到了咱们这。这小子混了一半鲜卑血统,所以看着比咱们高大些。”语气里颇有不屑,“长得高有什么用,呆子似的。”
凤宿点点头,“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下人?以后出来玩可以带上他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鲜卑人呢。”
转头一看,薛少瑾神色却有些奇怪,薛少瑾皱着眉头支吾半晌,才呐呐道:“不是下人。”
薛少瑾嫌弃道:“他是我哥。”
凤宿:“”
“一个庶子罢了”薛少瑾面露不屑,说到这,蓦地反应过来,急忙去看凤宿脸色,见凤宿面色并无异样这才安下心来,连忙打断之前的话题,“嗨,他没趣的紧,应当快开饭了,殿下留下来用膳不?”
凤宿笑道:“好呀。”
凤宿在薛府待到傍晚,夕阳洒下余晖的时候,常保开口提醒,“殿下,再不回去宫里就要下钥了。”
凤宿面露遗憾,依依不舍的对薛少瑾道:“下次一定要带我逛临香苑啊。”
薛少瑾:“求求你别说了!!”
俩人走过一条小路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棍棒声,并着家丁的骂声混作一团,薛少瑾面色一变,忙拉着凤宿要走。
却不料忽的窜出一人来,头发散乱浑身是血,一身灰衣被棍棒打的破破烂烂,打的棉絮都出来了,混着泥土鲜血和绽开的皮肉混作了一处。家丁们骂骂咧咧的追上来,棍棒直往这人身上招呼。
薛少瑾笑道:“教训下人呢,殿下别看这个哎你们把这人拖远点!别污了殿下的眼。”说着站上前要去挡凤宿的视线。
凤宿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薛少瑾暗中叫糟,便听凤宿满是不可置信的颤声问道:“他不是你兄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