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
不久之后,便是年祭。
每年的年祭是大事,圣上都要去山寺上跪拜神灵,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去年圣上下山时崴了脚,整个人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我还以为从此以后不再办了,结果礼部的人唾沫横飞,说旧俗不可废,一长串地,说得圣上脸都黑了,最后也没废了这礼。
不过圣上今年交代礼部从简,将时日也提前了,礼部的人还想反对,圣上却不耐道:“够了啊,朕敬你们都是长者,这才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于是他们都纷纷闭上了嘴,推了顾任这个冤大头出来顶事……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望着这几乎高出天际的石阶,看着圣上在冬日里也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满面的模样,便感叹这万民之尊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众官员跪在山脚下,绵延跪了一路,都在等着圣上说出名字,被圣上点名去与他一起祭祀是何等尊贵之事,这说明圣上对你政绩颇为认可,也能让上天看见你的功绩。
“……今工部掌书兼左谏议大夫朝议郎陈瑜才绝功高,政绩斐然……特此命陈瑜随朕祭祀,以告上天。”
陈瑜站起身来,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为他欣喜,毕竟是个大喜事,但我不好逾矩,又低下头,安静地跪着。
陈瑜与太监走向圣上,祭祀的人大声念了几句话,无非是以前祭祀的祈祷话语。
念完后,圣上便与陈瑜一步步踏上了石阶,后面跟着几个宫中护卫与太监。
这一场跪是要跪许久的,圣上也会默许我们带软垫,圣上一走,下面朝官的氛围便轻松许多,有些人也交头接耳。
都是些赞叹陈瑜的话。
我听着朝堂有些年岁的人谈起他也是赞不绝口,心里也是欢喜。
他确实做得极好,真是天生当好官的料,我与他交谈时,也时不时涉及朝堂之事,他见解独到,眼界也不同,出身贫寒都掩不住他的光华。
我低头愣愣想着,连膝盖的酸软都忘了,旁边的交谈也渐渐偏移话题,说着许多趣事,我偶尔也小声说上几句,一片和乐融融。
“皇上……遇刺!”
一个太监慌乱跑下,脚下一滑,又滚又爬地跌下了石阶。
“快……快上前护驾……”
好几个精兵良将在他滚下来的时候,就运起轻功,赴向石阶深处。
众官员已不顾礼仪,都站起身来,乱成一团,黑压压的一片,都在担心,我踮着脚往那里望,没有看见陈瑜,心里惊慌。
“请太医,太医!”旁边的太监尖声叫喊。
我伸头往那看,一个上半身都是血的人按着左胸口,被人搀扶着,虚弱地走下来,然后双眼一闭,已是人事不省。
那不是陈瑜是谁!
我大惊失色,走向那里,但刚刚迈出脚,跪久了的膝盖一软,我便摔了一跤,又跪在地上,钻心的疼。
圣上让陈瑜坐上龙轿,有几个老古板说不可。
圣上又是一个白眼,道:“陈大人为朕挡箭,让他坐坐怎么了!”
圣上不仅让陈瑜坐,他还让太医坐,直接让他在上面医治,轿子一路飞奔,将陈瑜送向皇宫。
我站起来,还软着腿,看着陈瑜半躺在轿上,满脸的血,从我眼前经过。
怎会,怎会这样……
我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跟着轿子走了几步,众人知道我与陈瑜交情好,便连声安慰。
“两位大人交情真深啊,程大人担心得脸都白了。”
“陈大人应是无事,我离得近,听见太医说只是伤到左肩,未及心脉,血流得有些多罢了……”
我心里稍稍放下心来,白着脸色对众人道声多谢。
我回到府上,心神却不安,陈瑜在宫内,我听不到他一点消息。
第二日我打听到,箭上有毒。何其歹心,圣上大怒,派了无数人去查,定要找出背后之人。
有毒……
我夜里睡也睡不着,宫中戒严,陛下不准任何人探望。
也不知太医能否解得了毒,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心脉,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样,也不知他清醒没有……
我躺在床上,入睡,又好像没有入睡,一会儿梦见屈尧的头颅,血淋淋一片,一会儿又梦见陈瑜满脸是血,左胸一个空洞……
两个人死在我眼前。
我大汗淋漓醒来,冷汗浸透衣裳。
我过了好几天日夜难安的日子,直到刺客被查是敌国暗探……
后面的事我没有再关心,我只知道陈瑜回到了府中。
我急匆匆地往他府上赶,进了房内见他一副虚弱模样,我便心酸心疼。
我问他可有什么痛?毒可解了?解得干净吗?手以后可还用得?
他愣愣看着我,听我问话又是一脸惊喜,他说:“你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他!他脖子上被划拉几道我都心疼,更何况是被射了一箭。
“我想抱你,”他说,“可我肩上有伤,疼……”
我犹豫一下,还是张开双臂,两手环过他腋下,抱了他一下,然后便松开来,但他右手将我按住,不让我动。
我也不敢动,怕扯到他伤口,便任由他抱着。
“我好欢欣。”陈瑜在我耳边说着,嘴唇磨蹭着我耳侧。
我稍稍移开,他却倒吸一口气,像是呼痛。
我又不动了,说:“你可莫骗我,可是真疼?”
他不回答,只用右手上下抚着我脊背,一寸一寸地摸着,在我耳边叹气。
他叹道我心慌,我心下难安,说要看他伤处,他松开我,抓住我想解他衣物的手,说:“你看了就要为我擦药。”
我担心他,还是解开他衣裳,看他箭伤,伤处连白布都未缠,伤口也不深,甚至比我想象得好多了。
他欢喜地拿过床铺旁的药瓶,递给我,说:“为我擦药!”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有种被哄骗的感觉,我问他:“你受的伤不重,为何在宫中修养?”
“我会武呢,躲开些许,是圣上要往重了说,借着力发火,要让敌国有所重视。”
“那毒……”
陈瑜忙道:“毒是有的,解了解了。”
我放下心来,毕竟是敌国细作,手段多样,毒解了就好……
“快擦药,”陈瑜躺下身来,过了会又直起身半倚在床边,“这样你好涂一点”
我哪会擦药,我怕我会弄伤了他,手里拿着药瓶,有些不知所措,“我叫下人来为你抹药……”
他拉住我,说:“你叫他们来,不就让他们知道我伤口不深嘛!我就告诉了你一人!”
也是,此事重大,关系两国邦交。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坐在床边,倒出一些药粉在手上,用手指蘸着轻轻抹上伤口。
我心道,这伤口真是……怎么看都不严重。
涂完后,他思考片刻,从枕下摸出东西给我,我一看,正是我好久之前给他的药盒。
他单手捞开衣摆,摸上裤子,要脱掉。我大惊,站起身来,他将亵裤一边褪到胯骨底下,腿根位置,一边未动。
亵裤半褪不褪,隐隐露出中间毛发与青筋,右侧胯骨靠里处有一小块淤青。
也就只是一小块而已……
他道:“擦药。”
“这里你自己擦就是,何必要我……”
陈瑜拉着我的手,贴在他胯骨附近,说:“这可是你踢的。”
我手指烫得惊人,“这淤青都快消得差不多了,还擦什么……”
“消得差不多?”他瞪着眼睛,“你知道你刚踢的时候,我有多疼吗!每每如厕时都能扯到痛处,每天我都擦药,也只能缓解些许,你看着淤青不大,实际上可疼了……”
他说上一大段话,都是吐苦水,我也心虚,这确实是我踢他的。
陈瑜仍然不放开手,一双眼紧紧盯着我,眼里有委屈又有坚定,我不为他擦药,这样对着要僵持到何时?最后我妥协了,只好抹药摸向他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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