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生死簿
武陵君道:“其他生死簿都是好的?”
何时归道:“他们生死司挨著查阅过,都已修复了,只剩这一匣被那虫子啃过的。”
长恩微微叹了口气,道:“生死簿之事还没了结。罢了,已偷得数日闲暇,如今也只有再去走一遭。”
武陵君道:“你眼睛不便,我一个人去也就是了。人死之後,至多变成厉鬼行尸,也没什麽厉害的。”
长恩叹了口气,道:“也罢,我法力本就平平,如今眼睛也看不见,便不跟去拖累你了。你另外寻人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烛阴.道:“可惜我不能变化形体大小,不然便替宁封陪你。”
长恩道:“烛阴,你既然说这些人都已死去,能不能看出为何如此?”
烛阴晃了晃巨大的头颅,道:“不知,我只知道他们都已死了,水里有一种特殊的血腥气,你们嗅不出的。”
两只鬼、一个仙、一条龙商议一番,当下决定将长恩留在种火之山,交托给烛阴照看,何时归与武陵君回幽都去见泰山府君。一来烛阴说生死簿上列名的众人已死,武陵君虽信了七分,但生死簿入水见血,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心中有些疑惑;二来这是幽都之事,原本也该禀告给府君知道。
武陵君取出一物塞在长恩手里,道:“这个留给你,我不在,你一切多小心。”
烛阴.道:“有我在。”
武陵君道:“我不放心你这吃货。”
长恩将那物拿在手里摸了摸,知道是自己被女树所伤时,武陵君曾塞进自己嘴里的淡红珠子,道:“这是什麽?你有事外出,还是自己拿著的好,我在这里不妨的。”说著便要交还给他。
武陵君按住了他的手,道:“你拿著。”
烛阴凑过去嗅了嗅,道:“快砸开让我吃桃仁!”
长恩惊讶道:“这是桃核?”
武陵君笑道:“是我的桃核。”
长恩道:“你曾结过桃子?”
武陵君点了点头,笑道:“回来同你细说。小萤萤,我们走了!”
武陵君两人回到幽都,呈上那一匣古怪的生死簿,将此事细细禀告给泰山府君。泰山府君听了,坐在桌案後沈吟不语。
武陵君行礼道:“此事是卑职疏忽,请府君大人允卑职戴罪立功,前去处理此事。”
泰山府君摇了摇头,思索著提起朱笔,在白纸上轻轻划了一道,半晌道:“武陵君,此事不是你的过错,但万万不可轻忽,你去查探消息,若是遇到妖鬼为祸,不必急著铲灭,回来禀报,本君自会处理。”
武陵君躬了躬身,道:“是!”
第九章 生死之地
长恩曾要武陵君寻一个同伴同行,但此去既然是查探消息,人数自然是越少越好,武陵君便独自前去。生死簿按凡人籍贯分册,那一匣生死簿上所载之人都是西南居民,分别在几座不大不小的城镇中。
武陵君御风赶到西南那处,半空中见那几座城镇错落分布,围成一道圈子,圈子中心是一座小山。他料想这山中必有古怪,先在山中查看一番,并未看到什麽异常之处,便下山到镇子上查探。原本想的是尸横遍地、阴风惨惨,谁知全然不对,他与长恩在种火山过得不知日月,此时人间已是阳春三月,镇上人来人往,言语笑骂之声不绝於耳,水井辘辘,鸡犬相闻,是热闹又最平凡不过的世间景象。
武陵君想了一想,当下便幻化形体,扮作中原来的商人,寻了一户人家借宿,用一瓣桃花变成银钱交给主人家,左右这些镇民已是死人,骗一骗也不觉得心中有愧。他自从踏入这小镇便觉得有些古怪,但究竟哪里古怪,却又说不出来。
武陵君借住的那户人家姓陈,他装模作样地借口说要去采办货物,在镇子里转了几圈,什麽端倪也没寻到,路上曾故意将一名小童绊倒,磕破了膝盖,流出来的也是鲜血。他回到陈家,在树下一把竹椅上坐了,看陈氏娘子洗菜,忽听邻家传来女子哭泣之声,他心中一动,问道:“大姐,这是谁在哭?出了什麽事?”
陈氏一面洗菜,一面叹了口气,道:“是隔壁的小闺女,今年满了十六岁,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她跟前街的王家小哥青梅竹马,王家没钱,便许了开丝绸铺子的李家,她不愿意,可又有什麽法子?这些日子快要到婚期,哪一天也要哭个几遭。”
武陵君道:“真是可怜。”
他心中愈加迷惑,这小镇上的人说是死了,可不单单举止行动与常人绝无二致,势利人情也是一模一样,烛阴久居种火之山,不涉人世,会不会是弄错了?他想到此处,随即却又摇头,烛阴会弄错,泰山府君却决不会弄错,府君这般郑重其事,其中必有蹊跷。武陵君漫漫听著汲水声,那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之感又在心头盘旋。
到了晚间,武陵君与陈家一起吃饭,陈家有个小儿子,刚刚三四岁的模样,手中拿著一只布球玩来玩去,不留神手一松,那球滚到桌下去。武陵君弯下腰替他捡球,看到地上青砖直直的缝隙,心中忽然一动,心道:“这桌子凳子都是斜著摆的,这也奇了,正南正北的房子,桌子偏偏是斜的……不单是桌凳,那柜子也是斜的……”
他将布球还给陈家小儿子,心中思量,匆匆扒了几口饭,又去镇上转了几圈,仔细观看器物摆设方位,他看著看著,心中豁然开朗:“不是这些家具陈设放歪了,是这些人有意弄成这种样子,他们不肯对著东方!这镇上之人,从没一个肯对著正东方位!”
东面便是那几座镇子围著的小山,武陵君之前去过,今夜又去仔细探查一番,仍是没见到丝毫异状,他又在镇上搜索一遍,也没寻到其他端倪。一条线索吊在眼前,却偏偏抓不住提不起,当真是难受之极。
一连半个月,武陵君夜夜去那小山巡查,只见春风渐浓,一日日的绽红吐翠,却没见到半分妖气。这半个月来,也再没听到邻家那女孩子的哭声,武陵君想了想,一日问陈氏道:“邻家那女儿嫁出去了?”
陈氏在井边捶洗衣裳,惊讶道:“邻家哪有什麽女儿?只生了兄弟两个。”
武陵君心头一震,道:“没有女儿?”
陈氏摇头道:“从来没有过,他们家倒是想养个女儿,一直没生出来。”
武陵君笑道:“那大概是我走过的地方太多,记错了。”他心中警锺大作,半月之前,陈氏提起邻家之女时,明明十分惋惜,为何转眼就不记得?究竟是什麽妖怪在动手脚,却又这般天衣无缝、半点踪迹也寻不到?
午後时候,武陵君敲开了邻家的门,借故说了几句话,开门的是那户人家的大儿子,果然说家中并无姐妹。武陵君百思不得其解,边想边走,照例在镇上巡查,一名青年男子迎面走过来,脸带茫然之色,武陵君好好地在路上走著,肩膀被他撞了一下,那人这才回神,看著武陵君道:“抱歉。”眼中仍有三分迷茫之意。
武陵君看他神色异常,道:“没什麽,你怎麽了?”
那青年男子低头思索一会儿,道:“我丢东西了。”
武陵君道:“丢什麽了?丢在哪里?”
那青年男子道:“我也不知……不知丢了什麽,也不知丢在哪里,只觉得丢了东西,却找也找不到。”
武陵君心中一动,想到陈氏曾说前街王家之子恋慕那邻家少女,便道:“你家住在哪里,叫什麽名字?我若是捡到你丢的东西,便给你送过去。”
便听那青年男子答道:“我是前街王家,往西边那条道拐过去就是了。”
武陵君道:“好,我记住了。”
武陵君心中暗自盘算,如今看来,必定是有妖怪藏匿在东面小山之上,逐渐吞食镇上居民,又不知用了什麽法术,将其余居民的记忆一并抹掉,这样古怪的妖怪,倒还没有听说过。他回到陈家,说道要去别处采办货物,便告辞离去。出了镇子来,随风化作一片桃花瓣,飘到那小山之中,落在一根高高的树枝上,日夜严密监视山中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