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生死簿
那少年听他们商定带自己去祁连山,心中欢喜之极,探出头来,道:“有四味木吃?”
武陵君咬牙道:“吃你个头!”
那少年摸了摸自己脑袋,道:“我的头不好吃的。”他转过身子,指著东方道,“我们去祁连山,还要再往西走吗?我走得还不够远?”
武陵君长叹一声,扭过头去不忍看他。
长恩问道:“你怎样到幽都去的?为什麽吃了天帝御旨与生死簿?”
那少年眨了眨眼,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记得一开始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後来眼前就亮了,一旁还放著一卷很好吃的布,我便把它吃了。吃了之後忽然变成这种样子,肚子也更饿了,恰好那间房子里还有很多很多食物,我就吃了。快吃完的时候有人闯进来,我心里一害怕,就跑了,路上跑得太急,嘴里一口东西还没咽下去,掉在了路上。”一面指著长恩手上的墨精,道,“就是它!我要吃!”
武陵君道:“你闯祸不小,还有脸皮要吃!”
那少年委屈道:“不吃怎麽行?生来就是吃东西的。”
武陵君板起了脸,道:“等我带你回幽都,把你关起来饿死。”
那少年惊恐地瞧著他,听闻竟要遭受如此酷刑,不由得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长恩微笑道:“别吓唬他。”
这时已经是中夜时分,海上一轮明月皎然升起,空里光华飘渺。长恩走到女树之下,拾起一片极大的叶子,卷成树叶杯,舀起月光倾入袖中。
武陵君笑道:“长恩,你做什麽?”
长恩道:“取些月光,留著照亮用。”
武陵君忍笑道:“那我帮你。”也拾了一片树叶卷成杯子,向空中一舀,倒进长恩袖中。
那少年看了一会儿,也拾起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咬了咬,又丢下了。
舀了片刻,武陵君笑问道:“够了麽?”
长恩往袖中看了一眼,道:“还差一些。”
武陵君笑道:“好。”仍旧作势去舀月光,他再舀几下,实在忍耐不住,丢了那树叶,指著长恩笑得发不出声,抱著肚子弯下腰去。
长恩侧过了头,看著他微微一笑,道:“这有什麽好笑?你笑得花都落了几瓣。”
武陵君笑道:“月光也是舀得起来的麽?”
长恩笼了袖口,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第四章 生死之簿
长恩所受的损伤不小,他自称不妨,但武陵君放心不下,定要他歇息半夜,天明再启程。长恩想起那女树也叮嘱说不可夜间进山,也便听从,坐在树下缓缓吐纳中夜阴气,渐渐睡了过去。次日清晨,他被女树上婴儿的啼哭之声吵醒,抬眼四顾,武陵君却不知哪里去了。
长恩立起身来,瞧那蠹虫少年睡得正熟,便没叫醒他,正要去寻找,忽见天边一道疾影御风而来,正是武陵君。
武陵君落在他身旁,道:“醒了?觉得好些没有?”
长恩道:“我没什麽大碍。武陵君到哪里去了?”
武陵君道:“方才我回了幽都一趟,原本想若是咱们那里有现成的四味木,那就不用特意再跑一趟祁连山了。没想到有是有的,但那制墨的工头说道,若想修复生死簿,用得著的却是果实,将四种味道的果实汁液混在一起,将纸张浸透了,墨精便会自动附上去了。制墨只用木心,果实从不采收,幽都是没有的。”
长恩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祁连山虽然远在千万里之外,却不过是瞬息而至,只见一道巨大山系横亘绵延,自东向西而去,山脚处便是无边草海,一直铺展到天边去,丝毫不逊於东海万里银涛。山腰上还是郁郁葱葱,再往高处便尽是积雪,万年不化。
那少年仰头看著那山,道:“这里就是祁连雪山?四味木呢?”
武陵君道:“你除了四味木还识得什麽?”
长恩道:“传言四味木颇有灵性,寻常难以见到,但山中旅人饥渴之时,往往便能遇到了。武陵君,你问过墨工,这四味木要怎样寻找?”
武陵君“啊”了一声,道:“我给忘了!他说木心无用,我就急著赶回来了,我这就回去问清楚!”
长恩拦住了他,道:“幽都路远,别再费精神了。这树多半能隐匿形体,若是这样,我能瞧得出。”
武陵君道:“也罢,就算看不出也不怕,这个只晓得吃的虫子饿起来再容易不过。”
三人就此进山中,武陵君当先而行,身後跟著那蠹虫少年,长恩走在最後。那少年一心寻到四味木大吃一顿,兴致高昂,边走边四处乱看,时不时抽动鼻子嗅一嗅。渐渐地越走越是向上,身周树木渐渐稀疏,风越来越冷厉,却始终没遇到四味木。
武陵君拨开一根挡路的粗枝,一只脚踏入白雪之中,回头问道:“长恩,你冷不冷?”话一出口,不由得笑了,“我糊涂了,你只会怕热。”
长恩道:“我不妨,你是纯阳仙体,倒要当心阴寒厉害。”
武陵君听他关怀自己,心中欢喜,道:“没事,这点凉气还算不上什麽。”
那少年插口道:“我怕冷的。”
武陵君头也不回,道:“剥下自己的皮来披著暖一暖!”
那少年委屈道:“你凶得很。”
武陵君道:“若不是你惹出这一场大乱子,我们两个哪里用得著在这里陪你踩雪?”
那少年无话可答,只道:“我饿了。”
武陵君道:“饿著!”
那少年道:“我闻到点心味儿了,你身上有点心,给我吃!”
武陵君道:“哪里有点心!”话一出口,随即醒悟,前日买过几块雪花酥,当时没吃完,便随手放在怀里了。
那少年不依不饶,嚷道:“我要吃点心!给我吃点心!你有点心!”
武陵君道:“不给!”
那少年道:“我要吃雪花酥!”
武陵君嗤笑道:“小妖精鼻子倒灵,知道是雪花酥。”
那少年道:“我被装进信筒的时候闻到过的!”
武陵君顿住了脚,转头看著他,道:“什麽信筒?”
那少年道:“我昨晚睡得好,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我是被人装进信筒里寄到你们那里的,信筒封口之前,那个人手边就摆著一碟子雪花酥,我想去吃,却动不了。”说著挠了挠头,道,“咦,奇怪,那时候我似乎动弹不得,後来到了你们那里,闻到那块布上的香气,才能动了。那块布好吃极了,我吃了那块布,还是觉得饿,又把那些书里的四味木吸了。”
武陵君心下提起了十二分的警醒,道:“那是个什麽样的人?”
那少年摇头道:“我看不见。”
长恩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忽然开口道:“武陵君,你脱了他的衣裳。”
武陵君笑道:“你看中他了麽?我可是要吃醋的。”一面抓住那少年,也不管他哇哇大叫,将他剥得光溜溜的,丢在长恩面前。
长恩往他身上细细看了看,沈吟道:“你是脉望?”
那少年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道:“我不知道什麽叫脉望!冷!好冷!”光著屁股跳起来,扑过去去抢夺武陵君手中的衣服。
长恩向武陵君摆了摆手,示意他将衣服还给那少年,武陵君便松了手,道:“听说蠹鱼三食‘神仙’之字,便会化为脉望,看起来像是一根头发圈儿,吃了大有好处。难道就是这小妖怪麽?”
长恩点了点头,道:“正是。他吃的是不是寻常书籍,是仙府无页书,初时没瞧出来。大概後来染了天帝御旨的仙气,又变为蠹虫,也算是有了根基了。”
武陵君大感兴趣,摸著下巴道:“这麽说来,吃了他,比寻常脉望更有好处了?是谁寄到幽都去的?也不知原本是要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