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越行锋远远瞧见这阵仗,便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拱手有礼:“在下约了柴大公子一叙,若扰了叶堡主安寝,还望见谅。”
叶铭修似笑非笑,一根手指捻着两撇小须,脸上的傲慢毫不掩饰:“难道我儿不曾告知予你,叶家堡欲赠予商谷主的名家字画沾了些许污迹,眼下正由他出谷另觅他物么?若越公子想见,那自可在此等候,或者暂且回去,待我儿回来,再命人请回公子。如何?”
此等鬼话连篇,越行锋怎可能相信?
自从沈翎失踪归来,花冬青就已分散众随卫,至繁吹谷各处,或明或暗,严加查探。倘若柴石州出谷,花家人不会全然不知。更何况,片刻之前才见过的人,岂会凭空消失?
很明显,柴石州仍在房中。
越行锋笑道:“莫不是方才怠慢了柴公子,故公子避而不见?”
叶铭修知晓他言中所指:“方才?想必是天黑不可视物,越公子看走了眼,我儿在日暮前就已出谷,方才又如何与公子交谈?”
瞎话说得这么狠,越行锋也没必要客气:“叶堡主,人命关天,望三思而行。”
叶铭修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死样子:“不曾有过,何须三思?若越公子有心刁难,就别怪叶某无情。即便身在繁吹谷,我叶家堡的地方,亦不可令人随意出入。”
话音方落,叶家诸人纷纷起势,右手握着刀柄,像是随时可放手一战。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人,是越行锋。他向来不顾及生人的颜面,见叶铭修一脸荡漾,自然而然就调侃:“柴参知的确是座不错的靠山,叶堡主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为了自保家业,也无可厚非。”
叶铭修立马气得面色发青,本以为花家人以和为贵,一个随卫也惹不出什么风波,更妄谈气焰嚣张,可眼前此人未免太过猖狂。
“白卓尚且知道收敛,叶堡主的反应,貌似慢了那么一些。”越行锋发觉叶铭修心生疑惑,趁机道,“一个柴参知算得了什么,我与六皇子相交之时,也没听闻柴廷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六皇子……”叶铭修的脸色又变了变,此人与六皇子相熟?
叶铭修回想当时白卓刁难沈翎,又轻易放过,若说是因此人在场……越行锋,姓越!
越行锋笑了笑:“叶堡主,懂了?”
半年前有传闻匿迹江湖的“绝景一剑”重新现世,曾有去过夕照楼的人提起,便是当时那个与六皇子一道的剑客,好像姓越……叶铭修心头一惊。
眼见叶铭修有所松懈,越行锋正想趁胜追击,只见一人从后边跑来,在叶铭修耳畔窃窃私语。
叶铭修听后,神情平复不少:“越公子,眼下我儿确实不在屋内。”
望着他边上的那名随从,越行锋大概知晓发生什么事,原来这些人的目的不是阻截,而是拖延。
越行锋不及多言,就见花冬青从远处走来,看她指了指叶家那头,又做出两指开熘的手势,看来那个柴石州的确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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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失策,使人开熘,越行锋最担心的是沈翎。倘若沈翌有个三长两短,天晓得那个笨蛋会做出什么。
与花冬青往回走,然走到一半,却被她拖住:“跟我去见商隐。”一双眼四下一瞄,见无人左右,又重复道,“走,去见商隐。”
越行锋意识到什么:“难道人没走?你刚才的手势不是……”
花冬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演戏这种事,我也会一点。那个柴石州是想熘出谷,只不过让繁吹谷的人给挡了,眼下还在谷内。”
越行锋笑着接话:“你想借机让商隐出面?”
花冬青笑道:“不是我,是花家。”
越行锋道:“沈翌成了那样,他也放心出来?即便他放心,你能保证商隐会出手?”
“沈翎是花家少主,他自然要出来,哪怕是站着也好。至于沈翌的毒,方才已被商隐抑下。他都肯这般出手,你说他会不会帮?”花冬青懒得与他多说,拖了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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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樱堂后院,商隐等在那里,站在边上恭恭敬敬的人,自然是沈翎。
“劝得如何?”花冬青让沈翎先行过来,是为了让他以家主身份相求,然而这个表弟一点长进也无,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一句话也说不上。
“你要他怎么劝?”越行锋见沈翎眼中有所期待,然现实也只能摊手:“对不起,让人跑了。”
商隐悠悠回身,注视越行锋手里的剑:“其实,只要你肯出剑,叶铭修那些人绝非你的对手。然你收剑不出,多半是顾忌我,还有此时入眠梦中的那群人。绝景一剑,何时懂得前后思虑?”他说这话时,余光有意无意转向沈翎,笑而不语。
越行锋笑道:“难不成谷主愿出手相助?”
商隐低眉笑着,良久才道:“吾等早已隐于世外,不问世事,而我多半守中庸之道,有时偏颇一方,也只为权衡。如今事关朝野,若我再有所偏向,只怕我繁吹谷也不得安宁。”
沈翎一听商隐意图置身事外,想争上几句,抬眼却见越行锋摇头示意。
越行锋替沈翎言道:“不过是救人,若谷主当真恪守中庸,也不必出手稳住沈翌的血脉。可见谷主的意思,与我等并无不同。”
商隐眉目含笑:“这,便是我商隐的中庸之道。”遂负手而立,“朝野之事,与我何干?即便刚才你与叶家大打出手,为的也是柴沈两家,与我隐世诸人有何干系?我要是出面干预,才是真正的偏颇。至于那些宾客,他们,一个字也不会说。”
一句话说得上下不沾,沈翎又是听不明白。越行锋见了,笑着解释:“你商伯父的意思是,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自便。”
商隐笑得开怀:“我有这么说过么?我不作为,也是为了自保,惹上朝廷,即有违先祖之愿。余下的事,你们自行意会便可。”
越行锋提起长剑:“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若伤到繁吹谷的花草,花大小姐,就靠你了。”
花冬青本就纳闷,分明是商隐一句话能解决的事,非要闹得动手,虽说是成全了他的中庸,但不觉得累么?眼下越行锋又丢了句话过来,她实在懒得应,心说这些男人做事弯弯绕绕的,还不如女人利索!
她越想越不甘:“既然是这个意思,早就该明说。现在让叶家有喘息的机会,哼,刚才就该把他们一锅端了。”
越行锋在她肩上拍着安抚:“刚才一锅端了也找不着人好吗?话说你不是不在乎沈翌的死活么?”
商隐忽然抿唇笑道:“面恶心善。”
“那现在是时候了吗?我哥他恐怕……撑不了多久。”沈翎忧心忡忡。
“无妨,我的人已在叶家周遭守着,只要叶家失了戒心,柴公子现身,你们即可动手。”商隐成竹在胸,却又笑着一问,“你还未告诉我,柴石州为何要控制沈翌。”
“这……”沈翎呆立当场,心说绕了一圈,终究回到这个问题上。方才商隐曾问过此事,然而个中因由难以明说,所以才默在那里,后来让花冬青理解为毫无长进。
“谷主,不好了!”一声疾唿,凌空而至。
被商隐遣去守护沈翎的武侍匆匆赶来,在他身后竟是本该在榻上养伤的羽。
武侍的臂膀划伤一道,脸上亦有血迹:“沈公子遭人掳劫,不知所踪!”
第128章 道是无情
月明星稀,青川笼薄纱。鸟鸣清逸,盘绕山屿,振翅而去。
夜风吹得藤蔓稀疏作响,左右起伏,半掩着一处石穴。叶面光洁,隐隐映着洞内溢出的火光,跃动不定。
唇畔依然泛着腥涩,记得昏厥前吐了不少血,彻底昏死过去,又有一股内劲注入体内,勉强维持心脉平和。
然那股内息并撑不了多久,丹田腾起的浑浊之气,很快将其冲散,化作一团郁结,卡在咽喉,久久不得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