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沈翎听得一愣一愣:“喂,陶然阁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越行锋摊手道:“那时候觉得无妨,走两步就忘了,哪里还记得告诉你?”
瓷瓶在灯烛映照下,剔透盈光,是为上品。那上品之物装东西,实在有些奢侈。
花冬青一晃小瓶,里边果真有东西。
拔去软木,倾倒瓶身,里边滚出一颗褐色小球,像是草药成灰,再又蜜糖搓捏而成。
花冬青初见无状,待她将药丸置于鼻尖一嗅,目色当即一震,再拿边上陶杯将药丸砸碎,拈了一小撮在舌尖细尝,蓦然面露惊色。
花家素来熟知药草及各方毒物,可谓见多识广,委实不应为一颗药丸如此惊讶。但她偏偏是惊了,且惊得反常。
沈翎发觉她面色异常:“表姐,这是什么?你没见过?”
花冬青摇头:“见过,仅有一次。”
越行锋也沾了些许药末闻了闻:“这是什么怪味?你的青草庐也没这味道。”
“七星鬼萝。”花冬青语调平淡,仍是掩不去眼底暗藏的惊诧。
“这是什么?毒药?”沈翎最见不得话到一半,可花冬青一直愣在那里,令人心焦。
“是。”花冬青只答了一个字,默了默,又道,“沈恪绝对没本事得到这东西。沈翎,你兄长是从何处得来?”
沈翎暂且略过这一点,追问道:“此毒……可有解?”
花冬青盯着桌上碎末:“哝,这就是解药。这是七星鬼萝唯一的解方,配制实属不易。”话到这里,花冬青将药末尽数装回瓷瓶。
沈翎立即想到那人:“柴石州果然要害我哥,但是我哥为何不杀他?”
越行锋轻咳两声:“拜托。要是你哥动手,岂非得不到解药?”
沈翎拿回瓷瓶:“现在解药到手,哥就不必怕他,待到下次,一定杀到他死!”
“冷静一点。”越行锋二指探入沈翎后襟,轻轻松松把他拖回身边,端端正正摁在花冬青面前,“你表姐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这不是解药吗?”沈翎疑惑着,迟迟不见花冬青点头。
“的确是解药。”花冬青没有否认,然又道,“只不过,七星鬼萝的解方甚为奇特,不是有解方即刻解毒。解药均分为七,需依次服下,方可解毒。所以,即便沈翌手中有解药,也只是其中之一。你说的那个柴某,暂时杀不得。”
听到此处,沈翎顿觉了悟。之前所见二人举动亲昵,沈翌全无反抗之意,如今看来那时的“顺从”乃是错觉。事实上,兄长为贼人所控,情非得已。
这般想来,沈翎虽是宽心些许,但忧心不减:“如果我哥被柴石州所控,与之相会只为得到解药,那他为何不说?”
越行锋叹道:“为何不说?你觉得,依他的性子,他会说?”
沈翎缓缓摇头。没有人比他这个弟弟更清楚,面对威胁,沈翌从来是把事扛上身,对任何人无有只言片语。
可是,就任由兄长被人控制?沈翎决意找去一问究竟。
*
沈翌的房门虚掩着,像是认定会有人前来。独自一人盘膝坐在榻上,如往常一样调息练功,对于进屋的两人,一视同仁,不管不顾。
沈翎正要上前质问,却被越行锋拦下:“怎么?”
越行锋作嘘声状:“他在调息,贸然上前,只怕扰乱他气场,百害无一利。”
沈翎立即止步,与越行锋一道站在边上静候,手心握紧了那只小白瓶。
片刻过后,沈翌调息完毕,睁眼之时,眼瞳有一丝浑浊,好似万分疲惫。见来者是沈翎,自是问一句:“有事?”
沈翎点点头,展开手掌,将那只瓷瓶现在他眼前:“哥,你可认得这个?”
沈翌眼神淡漠,往他手上那物匆匆扫过,眼角眉梢没有丝毫动荡。拾起那只瓷瓶在手中细细端详,而后放回沈翎手中:“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沈翌居然说谎!
沈翎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接话。愣了许久,仍是不敢相信他素来刚正不阿的兄长,竟有睁眼说瞎话的一天。
越行锋不似沈翎那般呆滞,接过瓷瓶就问:“这只瓷瓶,是沈翎从你衣中搜出。我想,你万万没料到沈翎竟会拿你一只小小瓷瓶。如今拿了,你又不认。有意思么?”
沈翌垂着眸子,俯身穿上鞋靴:“我没见过,该如何认?”
“你果然不肯说。”既然如此,沈翎自知没必要再瞒什么,“哥,那天我随你上山,见你与柴石州相会,这只瓷瓶,便是他交予你。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没法狡辩。”
“繁吹谷宾客众多,你如何认得与之相会之人是我?”沈翌仍是否认。
“你弟弟为了追你上山,险些丧命。现在,你就这么说?”越行锋眼神骤变,连说话也显出厉色,不留情面,“既然扛不起,就别硬扛着,让家人为你担惊受怕,你担得起么?沈翎已是如此,更不必说远在京城的两位。沈家与柴家之间……还需我多说么?”
沈翎暗中扯了扯越行锋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但见沈翌眼中有了些色泽,只得承认越行锋所言,正中其心。
越行锋又道:“你中毒死了不要紧,一旦消息传回京城,难不成让朝野上下为你与柴家陪葬?沈少将军,你最好想清楚。”
待沈翌再抬头,眼里分明多了几分晦暗,却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承认那只瓷瓶的来处。那我再说一遍,我那日不曾见过柴石州,更妄言得之他物。”
这是沈翌固有的执拗,平日只在他人口中听得,今日却是亲眼所见。沈翎为兄长的身体忧心,越行锋把话说到那份上,他也不为所动,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劝诫。
此时,沈翌取了长剑,往外头走去。
沈翎忙移步截住他:“哥,究竟发生什么事!”
“出去走走。”沈翌淡淡一语,轻手推开沈翎,跨门离去。
“别追了。”越行锋悠悠然地在旁坐下,抬手召唤沈翎。
眼见兄长这副模样,沈翎如何能坐视不理:“我决定了,现在就去找柴石州理论!”
越行锋放肆地笑开:“就凭你?没被叶家堡那群人打死,就算你走运。叶家堡个个是要脸皮的货,你这般闯过去,即便他柴石州会认,那叶铭修也注定不会认。谁想在繁吹谷沾染一条人命?何况你哥还是朝廷命官。”
沈翎心觉他言之有理,颓然道:“难道就由着我哥?”
越行锋垂头叹息:“好吧,我去。”
第126章 毒意催发
深夜,繁吹谷仅余瑟瑟寒风。一个黑影梭行各处,终是没入叶家堡所居的屋舍。
匕首挑开窗栓,翻身跃入再扣上窗扉,整个过程如是风过而悄无声息,快得连一缕月色也未来得及透入房中。
既然答应了沈翎,越行锋自是全力以赴,即使预料到这一趟并不平顺。只因柴石州隐藏得太深,往昔所见,只怕皆是冰山一角。
心念到此处,一道掌风自耳畔划过。多年潜行江湖的生活,使得越行锋反应异常机敏,几乎脑子尚未应对,身体已惯性避开。
他的实力,果真很强。虽未到出剑的地步,越行锋已感觉到对方密集如雨的攻势。
此时屋内漆黑一片,仅有透过窗纸的淡淡清辉,光影交错极为模煳,外加两人身法卓绝,飘忽来去,也无多余声响,彼此只能凭借气息,以断定出手方位。
嵴背蹭上杀意,越行锋不急着避开,反倒蓦然后退。经方才数十招,越行锋肯定对方手中无有兵器,即便主动凑上去,也伤不到分毫。
临近他身体的一刹,越行锋凭其手起扰乱气息,一手扣住其腰带,然他的手也随风而至。
两人胶着片刻,可谓不相上下,但彼此留有余地,谁都不愿先一步显现真正实力。
直到越行锋抽出匕首,对方的繁复掌风才有所收敛,顺便开始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