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说得很有骨气,说完心里发虚,沈翎偷瞄乐渊的反应,生怕他转身就走。
然,乐渊的步子又近几寸,声音含着笑:“你还想要姑娘?”笑声持续一阵,“你放心,定有好玩的,虽及不上京城玩意儿多,但你一定喜欢。”
无论喜不喜欢,沈翎都不太在乎。在雁水之上,要想达到与京城不相上下的地步,那就必须出龙船。然帝君的龙船远在京城,且乐渊尚未明太子之位,想想也不太可能。
乐渊看他仍在犹豫:“雁水之景,想必你还未曾见过。”
沈翎狐疑地看他,感觉乐渊打定主意要他出门。越行锋有云,无事殷勤,非奸即盗。所以,他提什么好处都是借口。
原以为自己能坚定信念,但放风的诱惑实在太大。最终,沈翎跟着去了。
*
雁水绵延千顷,正如诗中所云: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沈翎一脸痴愣愣的模样,完全不必伪装,外人看了就是个傻子。然而,他看的不是一湾碧波,而是渌水之上的那艘大船。
这船,沈翎曾在幼时见过,且是在宫中。当年参选侍读,从镜湖边走过,望过一眼。虽不及龙船奢华,却也是宫中之物,专供皇子公主玩乐。想不到,乐渊把它送来雁水。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沈翎不得不重新估量他的目的。
只为了给他放风?不可能。成本如此巨大,而乐渊也绝不会为他沈翎做一桩亏本生意。
“喜欢吗?”乐渊趁势执了沈翎的手,“若是喜欢,便送你。”
“送?”沈翎佯作惊讶,暗叹这位皇子铺张浪费。但,他能出得起这个“价钱”,那自然有他的盘算,他想要的,必然在此之上。
乐渊微笑颔首,牵着痴愣的沈翎踏上船板:“先上去看看。”
感觉他手心藏着一股寒,沈翎隐隐不安,心说自己猜对什么,又希望是错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似见乐渊飞过一个眼刀,沈翎如触电一般迅速甩开。
乐渊笑意不改,仍是朝他伸手:“过来。”
沈翎感觉自己的掌心已在冒汗,倘若真牵了过去,恐怕纸包不住火。顶着无上压力,两手抱怀一撇头:“用不着你扶!小爷自己能走!”
话毕,沈翎甩开袖子,一大步踏上去,脚底的木板微微一晃,他惊出一身冷汗。
待他踏上宫船,战战兢兢地回头,以为会从乐渊脸上看出些许怒意。哪知……没有!一点也没有!忆起那日的冷言威逼,今日的他,像是换作另一人。
沈翎未有机会想得更深,一个随卫远远跑来,看他的步法形貌,像极宫中影卫。再看他屈膝跪下,沈翎彻底认出此人,这名侍卫正是当日于柴府随行乐渊之人。
那影卫在乐渊跟前躬身点跪,抱拳而起,低头向沈翎侧目,欲言又止。
乐渊走到沈翎身边,扬手道:“无妨。你说。”
影卫又看了沈翎一眼,见他挑着头发把玩,一脸痴样,方才放心道:“回六殿下,南越王族余孽已悉数被擒,现听候殿下发落。”
乐渊不动声色,望着倚栏观湖的沈翎,略一挑眉:“是穆元,还是……其他人?”
若能盯住那影卫,沈翎定能从他眼神中知悉一些,然而眼下为骗过乐渊,只能在旁做戏。
穆元……其他人?无论是谁,越行锋皆无可能坐视不理。沈翎坚信这一点。
“是越行锋。”
影卫的声音轻若无物,然在沈翎耳中却如同惊雷炸裂!所谓的其他人……是越行锋?
沈翎再也无法冷静,可此时此刻又不能显露任何情绪,倚着木栏,手指发狠握住,指尖在暗处抠出痕迹。十指连心,即便手指再疼,也抵不过心痛。越行锋是什么人?岂是小小影卫能随意捕获的角色?但愿听错了。
心念一起,还未得到丝毫安慰,便闻影卫道:“六殿下,该如何处置越行锋?”
“要怎么处置,还需要我教你?”乐渊笑出几分肆意,他故意将声音转向木栏那头,“他是南越王族后裔,能苟活到今日,也是够了。你去吧。”
“是,殿下。”影卫得令之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翎依旧背对着乐渊,虽然脚尖还是悠闲晃悠着,但他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他试图说服自己越行锋此时无恙,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乐渊的试探,但恐惧却无法抑制地爬上心头,如瞬间生长的荆棘,将心脏层层捆缚,千疮百孔。
身后寂静许久,乐渊步步走近,而沈翎浑然不觉。
乐渊故意在两步外停驻,他没有上前去看沈翎的表情,他想要看到的,是沈翎自己转过身,向他苦苦哀求。
又是许久,沈翎回过身,脸上挂着鄙夷的笑,全无乐渊期待的痛色:“开船么?”
乐渊略感惊讶,问他:“我刚才那么做,好吗?”看沈翎一脸茫然,又问,“我要杀了那个叫越行锋的人,你觉得这样好吗?”
沈翎抠着鼻孔走到他面前,拿手在他华丽的衣衫上擦拭:“你不要事事来问我,你该问你山上的大王。回去复命吧。”说完,沈翎又扑回木栏看风景。
乐渊低眉一笑,又抬头问:“我带你回京如何?”
沈翎怔了怔,若无其事地张开双臂:“如果京城也有这么大的湖,我就回去。”随后侧目回去,诡秘一笑,“嘿嘿,没有吧?”
“但是京城有你喜欢的咸菜肉饭、黄骨鱼顿豆腐、九味烧鸡、酒酿龙骨汤……怎么样?只要你随我回去,我请客。”乐渊说话不紧不慢,被沈翎拒绝一回,仍有着志在必得的眼神。
“真的?”沈翎挠着脑袋发愣,暗暗想着乐渊究竟在计划什么,先是把他弄出房间,再行引诱他回京,且是用食物为饵。若换了平日,饭菜哪有自由重要,可眼下正装疯,若所思所想还是那般,那就太说不过去。
然,想要回京,必先离开雁水。沈翎想到这一点,扬起笑脸:“说话算话。”
第148章 街边搓泥
应下乐渊回京之邀,沈翎彻夜未眠,推断乐渊当面道出越行锋被擒,并非空穴来风。
乐渊试探谨慎,恰恰证明越行锋正四处寻人,且惊动到他,而他也的的确确遣出影卫抓捕。奈何行动失败,最终只能以如此方式作以威胁。
沈翎在想,若乐渊当真擒得越行锋,绝无可能是威胁那么简单,指不定已将某人打得半死不活,直接拖到他面前,逼他就范。
明日即将启程,沈翎开始计划如何在乐渊的眼皮下,神鬼不觉地知会他人。
留字?买通路人?一切都太过明显。
沈翎垂头沉思,见衣襟交复处,有一抹银色若隐若现。他说:“真是独一无二。”
天未大亮,乐渊一行人便从雁水起行,柴石州与众位雁屿门高手护卫左右。装作痴傻的沈翎本想蹦上马背,最终让乐渊拽回车舆,以六皇子之尊,贴身看护。
被人死死看着,莫说没了自由,连开熘也不能。沈翎想着想着,不慎让口水呛了喉咙,顿时咳得满脸通红,心说就算骑马,也未必逃得过柴石州的爪子。
为免让乐渊近身看出破绽,沈翎盘算着装睡,哪里晓得因昨夜未眠,眼下是真的睡了。
即便如此,沈翎也不敢睡死,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终究是诚心感动上苍,在日暮之前,车队驶入一处不知名的小镇,沈翎有了一次机会。
恰好马车停在客栈前,恰好客栈老板异常啰嗦,恰好柴石州说得太久,惹得乐渊挑开帘子去看,又恰好车驾的后壁可以松开……于是,沈翎趁机熘了出去。
但他没熘得太远,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脚程及不上随行的任何一人,所以,在不远处,他停下了。
是街边的一群小孩在搓泥巴玩,方才驶进镇子,沈翎被一串歌谣吵醒,骂骂咧咧地起身,意外瞧见他们在捏泥人,顿生一计。
此时,柴石州带人追上,乐渊亦紧随其后,然他们见到眼前此景,皆是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