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手被人一把抓住,沈翎蓦地抽回:“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不必等我。”
那人一脸我不懂你的表情:“后边就一条河,你去晚了,是要洗他们搓下来的泥么?”
一句话说得很有画面感,沈翎很佩服自己没当场吐出来,话说这人说得面不改色,看来一向跑得快,没洗沾过一回泥。
沈翎还在寻思着用什么话敷衍,没想到有两人过来就扯他腰封:“快点脱,快去快回。”
“我自己来!”沈翎护着衣襟,倒退数步,直到撞上木桩子,重复道,“我自己来!”
“切,跟个娘们似的。”那几人也无强迫,拎了衣服,就大摇大摆地出去。
说到沐浴,沈翎何尝不想?一脸泥不说,刷了半天的马,浑身就透着一股难闻的怪味,要是再不去洗洗,真的发疯。
可是,问题在于……真的很难。
沈翎抱着衣服,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边,想见识一下是怎样的河。若是宽敞,或是有弯处隐蔽,那么洗一洗也无妨。反正天黑着,脸上有没泥灰,都没差。
奈何天命所归,沈翎看着一片欢腾而开放的河流,顿时断了沐浴的心思。
那河窄得很,一营的将士挤在里头,跟一道菜似的,那叫啥……冬瓜插蛏。
也难怪要一营一营轮着洗,根本站不下好么!现在往身上甩的水,很有可能是前一刻别人身上的泥好么!
沈翎长叹一声,默默去伙头军的水缸偷了点水,而后寻了处没人的地,偷偷擦身,然后把脏兮兮的衣服给丢了。
趁着那群人还未狂欢归来,沈翎抢先跳上睡铺,一卷被子,先睡了。
*
估摸过了一个时辰,一堆人哼着跑调的曲子,陆陆续续地回来,纷纷爬上大通铺。
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是一袋袋沙包丢进河里,愣是把沈翎给震醒了。
为策万全,沈翎只得装睡,感觉有人在他边上躺下,便下意识将身子挪了挪。
“往常不是很狂么!不是不让挪位子么!今天学乖了?”身边那人不客气地嚷完,随后就“嘭”地躺下,睡得四仰八叉。
“诶……”沈翎闷哼了声,暗道身后那人是个大家伙。那靠上来的大厚皮,明显是个脑满肠肥的猪啊!
沈翎躺得很不舒服,硬是在南方的冬日,睡出夏日的炎热感。
然而,沈翎很快被人解救。不知是谁,把那头猪从铺子上拎起。身后一空,凉爽非常。
听一人的音色沙哑却震怒:“这是老子睡的地方,哪里轮得到你!老子不过出去当探子,才当个两天,你就把我位给占了?你还真是有胆!”
那猪喘了几声,竟是安静得很,刚才对待沈翎的那股嚣张劲,已荡然无存。
声音沙哑的那人又道:“还不快滚!”
那猪似乎很怕他,连声道歉之后,果真滚去对面的通铺。沈翎眯着眼,看到一切。
这一刻,沈翎真想对那位沙哑兄说声谢谢,但如今情势所急,只能暂在心底谢过,顶多日后越行锋起事,饶他一命便是。
沙哑兄在背后躺下,唿吸平稳,动作规矩,连躺得位置也恰到好处,丝毫没蹭到沈翎。
据说当兵的比较粗鲁,这人未免太过守礼,像个读书人。
沈翎想着想着,竟上了弯路。难道此人另有目的?先挤掉旁人,然后再……想到这里,沈翎便不敢睡着。为了自身安全,必须撑住!
但,沈翎毕竟刷了半日的马,早就累狠了,且是饥肠辘辘。没撑半个时辰,便睡过去。
*
天色渐明,沈翎睡着。日头升起,沈翎依然睡着。
直到外头传来士兵操练的吼声,沈翎蓦地从铺上弹起:“糟了!”
奇怪的是,营帐内空无一人,居然没人叫他,连那凶狠的千总也没拖他起身。
不行,还是稳当点好。沈翎抄起衣衫,想套了就出去,免得被人看见,说他摸鱼。
“这是什么味道?”沈翎仔细一闻,竟然是一股香味,而且很近。
“那是……”枕头边上有一个纸包,隐隐透着油渍,香味似乎就是从里边透出来。
沈翎缓缓挪过去,指尖触上那纸包,是热的。纸包下边……是一双筷子!
似乎想到什么,沈翎立即捧了纸包撕开。
是炒面,热气腾腾的炒面!
沈翎感动得要哭了。一天没吃东西……是谁这么好心?
夹了一口吃进嘴里,沈里眼角才酸胀着,随即溢出泪来。这个味道……是他。
越行锋做的炒面,就是这个味道!他在!
沈翎将昨日见过的人,通通给想了一遍。
开熘的端饭兄、闪避的憨厚小哥?都不是。
难道……沈翎僵硬着脖颈,慢慢转向身边的铺位,当场就哭了。
昨晚那个拎走胖子猪的沙哑兄、中规中矩的沙哑兄……很可能就是他!
沈翎几乎是哭着吃完炒面,这辈子就没这么后悔过。如果昨晚不想那么多,回头跟他道个谢,也许就相认了,还能与他说说话。
可是现在,他人又不见了!
沈翎把空纸袋揉成一团,狠狠抛去角落:“今天一定得把你找出来!”
第183章 忙里偷闲
估摸着是越行锋与军营里的人交待了什么,故而今日沈翎来回走动,也没让他干粗活。沈翎乐得清闲,窝去角落抹了一脸灰,又开始继续熘达找人。
羽仍是未归,不过按昨日那憨厚小哥的说法,她最晚也就明日。
为了让自己的熘达显得理所当然,沈翎特地去校场边上顺了一把略轻的矛,假装往来巡视。可后来因为嫌重,又绕回去,换了一把刀。
沈翎自小也是在军营里混过的,跟着沈翌,无所事事。然即便如此,他对一个军队应有的质素、或是战力,一眼便能看出。
稍稍绕了几圈,沈翎忽然明白朝廷为何放任他们如此。因为,他们的实力真的很有限。
十知阁独权的军队,可谓军中无将,至高无上的身份,也使得众将士毫无悖逆之心,即便心中有计策,也会被从小灌输的东西转化为自认无用的想法。
然,打仗贵在用兵。但是这个兵……沈翎只是叹了叹,不予置评。
南越民风淳朴,大多喜于安居乐业,对于打仗一事,只有少数人赞同。这样的情况,直接导致众多平民不愿参军,最后勉强凑齐的军队,尽是三教九流,缺乏管束。
回想起父兄的军队,甚至是昭国公府的家将、武侍,随便哪个便能以一敌十,而眼前这些,水土不服的一大片,委实败局已定。
沈翎不懂,十知阁的老头虽是顽固,但摆在眼前的状况,他们不会不知,即使如此,他们仍然坚持北上,且是在严冬,难不成……他们另有后路?
再与柴石州勾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柴石州再没下限,也做不出卖国之事,而且以他的头脑,不可能看不出南越的劣势。
那么,会是什么?西南各族?更不可能,他们比南越子民还懒得打仗。
沈翎一边想着,一边在军营里逛着,可惜逛了半天,也没见越行锋的影子。只怪自己没回头看一眼,稍微看个轮廓也好啊。
最关键的是,越行锋并没有送他离开,还特地准备了炒面。那就说明,越行锋已经默许他留下。既然是这样,还不能趁现在私下露个脸吗?
越想越头疼,沈翎承认自己眼拙,居然连枕边人的形貌也辨认不出,人家越行锋随便看看就瞧出来了……总之,有点惭愧。
此时已近午时,沈翎拎着一把大刀,来军营里走动一上午,没有歇息片刻,所以累了。
他坐到僻处休息,忽觉浑身粘腻,想到昨夜只是抹了身子,本就一身汗,现在则更煳。
好歹也曾是个有洁癖的京城纨绔……沈翎想到这里,决定先去沐浴一番。要是找到越行锋,还一身味道,那他嫌弃了该怎么办?
沈翎熘去伙头军那边瞄一眼,见众将士都去领饭了,河那头应该没人。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