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杂乱的发丝很快变得平整,沈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一手。”
越行锋道:“看清楚了?这才叫伺候人,看你平时跟报仇似的,说是送水来,却一盆洒了半盆,然后迫不及待去了子谦那边。”
沈翎依然垂着头,嘟囔道:“哪有。”
越行锋又把他连人带被抱回圆椅:“吃饭了。”
“嗯?”沈翎半睡着睁眼,见一勺饭正往他嘴送来,忙摇手,“我自己来!”
“醒了?”越行锋把碗递给他,自己去桌旁吃起,忽然道,“我出门逛逛,你来不?”
“你出门!”沈翎险些把粥喷了一地,忙双手合十,“拜托你,不能好好在屋里待着吗?”
越行锋好整以暇地看他,略过他的苦心提议,认真摇头:“我会易容。”
沈翎顿时无语。是啊,他会易容,易容到旁人完全认不出。
问题是,他出门做什么?沈翎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把心一横:“我也去!”
*
京城一如既往地嘈杂,车水马龙,人来去往。
沈翎与越行锋走一道,又不敢太过走在一道。各种考量激得他越走越慢,到了人少的地方,赶紧凑上去一句:“你走前面,我走后面。”
不说还好,越行锋这一听,立即把他拽到身边,把他手臂扣在身侧:“什么前面后面?媳妇陪夫君逛街,天经地义。看你这副模样,是有多么见不得人?”
沈翎低声道:“那倒不是。怕你被人看见,人多眼杂,你懂的。”
越行锋若有所思:“哦,我懂。那……我们就去一个人不多、眼不杂的地方。”
沈翎还未听清,整个人已被他拖了往前。
半刻之后,沈翎坐在一处熟悉的地方,浑身不自在:“这个地方……人不多、眼不杂?”
越行锋正直道:“是啊。除了姑娘,没有其他人。”
浓烈的脂粉气钻进鼻腔,三五七只小嫩手抚上胸口,沈翎左闪右躲,仍是没躲开那一双双饥渴而热情的眸子。
这里是绛花楼,是柴家的地方!越行锋是吃错了什么药才把他带这儿来!
沈翎根本没开口的机会,妹子一灌了他一杯酒:“沈二公子,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奴家,奴家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紧接着,另一个嘴角生痣的妹子又道:“公子,上回你还说要买镯子给我。”
“我、我说过?”沈翎完全记不得这事,尤其眼下越行锋叫了一群姑娘把他围着。当务之急,脱困为先!
“你们的沈二公子,坐怀不乱真君子啊。”越行锋在对面喝酒,像是在看戏。
“坐怀不乱你妹夫!”沈翎恨不得把她们全给赶跑,冲对面大嚷,“你也敢来这里!”
“为什么不敢?”越行锋笑道,“若不来绛花楼,在外人眼里,你还是沈翎么?”
第81章 自作绝食
没想到越行锋还有这层考量,沈翎光顾着为他的安危忧心,却忘了自己这一茬。
以玩乐为己任的沈家二公子,陪个陌生人在街上闲逛?实在着人思量。但带陌生人去绛花楼就不同了,这才是他沈翎的一贯作风。这么一带,非但让路人消了疑惑,更可让柴廷满心以为沈翎仍在他的眼皮底下活动。
也不知越行锋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仔细想想,这还真不是什么光彩的属性。
经过数月的“历练”,沈翎愈发不习惯当下的感觉,断袖之癖算不上什么家族荣光,但公然把姑娘家赶走也有损风度。
沈翎左思右想,只得不抱期望地向越行锋求助:“我们去赌坊如何?本钱我出。”
越行锋挑了挑眼角:“出多少?”不等他开口,又道,“多少我也不会去。比起赌坊,我更喜欢这里,沈二公子,难道你变了口味?”
听他一点,沈翎隐约感到姑娘们的异样眼光,忙解释:“赌坊比较刺激,你一定没去过。”
“我?没去过?”越行锋举杯掩了笑意,“就当我没去过,我还是喜欢这里。再说了,这么多姑娘围着你,不开心么?”
“你……你个混蛋!”沈翎总算弄明白越行锋的目的,他就是来看戏的!
看越行锋那副悠哉样,沈翎实在气不过,正准备拍出银票,打算让众姑娘围攻他,哪知有人突然闯进屋子。扫兴地一瞄,居然是阿福!
阿福行色匆匆,正直得对姑娘视而不见:“二少爷,老爷急着找你。”
沈翎有些愕然,暗道这位父亲急到命人来绛花楼寻人,还真是头一遭:“没听错吧?”
阿福连连摇头:“大少爷也在关河堂等着呢。”
沈翎望了望外头,正是下朝的时辰。经过昨夜,今日早朝必然只有一件事可议,难道父亲寻他与那些人有关?如果是这样……不由看向越行锋。
越行锋问他:“不走?”
沈翎应道:“我走,你先去赌坊逛逛。”使了眼色,越行锋当即会意。
*
昭国公府。关河堂。
沈翎的步子莫名有些沉,走到父兄面前定住:“父亲,您找我?”
昭国公望着他,皱眉道:“为何低着头?抬起来。”
父亲之命,自是照做。沈翎不记得有多久没打量父亲的样貌,昨夜晚归也无细看,今日四目相对,竟是苍老十载。然即便如此,他眼中依旧耀着骇人的光,一如母亲死去的那天。
昭国公道:“今日早朝,帝君夸奖你,说你一路护驾有功,更相助擒拿乱贼。不错。”
这是赞许的语调,沈翎分辨得出。往日这种语调只属于他的兄长,没想到今日亦可落在自己头上,可听起来,原来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动听、悦耳。
沈翎暗自笑了笑,应他:“是帝君过奖了。我随六殿下同行,并未多做什么,至于擒拿乱贼,只是凑巧罢了。”
“很好。”昭国公难得一连赞了沈翎两回,然这两字过后,气氛急转直下,“下朝之后,六殿下又单独约见为父,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至于乐子谦说了什么,沈翎并无好奇之心,有的只是担忧。某种预感,已十分明显。
昭国公问他:“你想不想知道,六殿下与为父说了些什么?”
沈翎不敢问、不敢想,父亲这一句,令他无法回应。
“来人!送二少爷去出莲阁歇息!”昭国公一言如是千山落雪,一寒千里。冷漠而决绝的音调,与方才判若两人,沈恪还是沈恪。
“父亲!”沈翎大惊失色,未及半句辩驳,已被家将捆住手脚。
出莲阁是什么地方?那是沈翎生母生前居住的小楼,亦是终生禁足之地。最终,这个地方,在今天囚了沈翎。
昭国公冷笑着,眼角瞥向被摁跪地的儿子:“六殿下说的那个人,一定随你回京,一定在我昭国公府。沈翎,之后的事,你不用管了。带下去!”
沈翎瞠目难言,他不懂乐子谦为何找了父亲、授意了何事,他更不懂乐子谦与越行锋是数载好友,为何在几日之间变得这般……
被拖离关河堂之时,沈翎挣着回头,看见沈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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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出莲阁,已有两日,不知越行锋现下如何。依沈翌最后的眼神,他定会尽力确保越行锋无虞。但,之后呢?
沈翎捂着绝食两天的肚子,又陷入苦思,如果某人不肯听话,只怕沈翌如何也保他不住。
望着墙上悬着的画像,沈翎缩在榻上,两眼盯着母亲的笑:“娘,我饿了。”
出莲阁什么也不缺,就缺吃的,若早能知道绝食是这般难受,沈翎绝对会选另一种方式抗争,比如上吊、比如撞墙,眼下这状况,是自作孽。
房门被人推开,沈翎连眼皮也懒得抬,他想八成又是父亲的家将来看他死了没有。故而翻身往里边,朝来人一挥手:“告诉我爹,他一天不放我,我就一天不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