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沈卓轩有些犹疑地将目光转回,也不看他脸上神色,只是握拳在嘴边干咳一声,避重就轻地答道:“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有什么事可以等以后再慢慢……”
“五哥。”
沈惊鹤的眼神不闪不避地望向沈卓轩,被子下的手在无可抑制地发着颤,口中的声音却依旧冷静坚决得不见一丝犹豫。
“你……唉,好吧。”
沈卓轩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像是屈服了一般,默然一瞬,斟酌着词句小心开口。
“西南那处传来军报,说是……说是梁延所率的一支先行部队在金阳城外的密林中误中瘴毒,整队人马都与外面剩下的燕云骑失去了联系。副将派人去寻,只在林子外头找到了一个中毒较轻、跌跌撞撞回来求援的士兵。他说……林子里头的情况不大好,梁延恐怕、恐怕已是生死一线,也许,也可能……”
沈卓轩吞吞吐吐地说完,几乎都不敢去看沈惊鹤的视线。他只觉得自己此刻万分残忍,每轻声道出的一个字,恐怕正如一把锋锐的刀插在面前人心上。然而他却不得不紧握着双拳,用尽最大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不要在沈惊鹤面前失态,不要让他的情绪因为自己心中的焦急担忧而更为牵动。
等到好不容易说出口后,他顿了顿,面上满是不忍之色地转回头向沈惊鹤看去。这一看之下,他却是大惊失色,开口的声音竟然都微微地发着抖。
“惊鹤……你、你怎么——”
他看到沈惊鹤不发一言地躺在床上听着,面色怔怔,向来清亮无比的双眼此时却宛如星辰黯淡,更甚者……
更甚者,他还清楚地看到正有两行泪水从他苍白的脸上缓缓淌下。往日总是覆在面上的沉静此时遽然分崩离析,化为齑粉,只有从心底最深处透出的无助与痛苦几乎教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仿佛瞧一眼都要被那股浓得要滴出水来的酸涩所刺伤。
“你别吓五哥……你别哭啊。”
沈卓轩有些慌乱地想要伸手替他抹去泪痕,然而手才刚刚伸出,却又骤然在空中一顿,好像担心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都有可能将眼前这个满脸都写着痛楚的人碰碎。
“哭?我不会……”
最后一个“哭”字被沈惊鹤沉默地咽进了嘴里,张嘴的瞬间,他就已品尝到了泪液咸涩的滋味。
他用发着颤的右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心中在几乎要从头到脚漫过自己全身的疼痛之中找了一线罅隙,来容纳一瞬间升腾而起的荒诞与惊异。
……原来他也是会哭的么?
但他宁愿从来都不要知道哭的滋味。
沈惊鹤略有些茫然地侧过头去,失去焦距的视线遥遥看向窗外的远方。很奇怪,左胸明明仍然能感到一下下搏动,他却总觉得心口那处地方在一刹那缺了一整块,砭骨冷风从空洞处吹过,将他浑身的体温与呼吸都剥离掠走,只留给他一片白茫茫的孤寂和寒冷。
太苦了。
哭的滋味,实在是太苦了。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为什么呢?明明一个多月前才亲自将梁延送出城外,明明他给自己的那些信件和礼物都还好好地收在房内箱中,明明他还记得梁延的薄唇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拂过时那瞬间的心悸,明明他们还有那么多话还没来得及在耳畔轻声道来……
沈惊鹤不得不急促地张大了口,才能在那几乎要将自己逼疯了的压抑与窒息间艰难地呼吸着空气。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宛如海中随波逐流的浮木,上下浮浮沉沉,却找不到一寸可以落脚依存的地方。无法诉说的心痛和悲恸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连自欺欺人忘记方才所发生一切的想法都只能破碎崩散,清醒而疼痛地直视眼前的现实。
“五哥……”沈惊鹤深深闭上了眼,右手紧紧攥成拳,一任指甲锋利的边缘刺进掌心,“是死是活,我都要去西南找他。”
“什么?”沈卓轩大惊失色,苦口婆心地劝道,“惊鹤,五哥知道梁延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出事了你心中难过……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啊!连梁延都……你没有带过兵,贸然前去岂不是无异于白白送死吗?”
“不只是朋友。”
沈惊鹤沉默了一刻,低声开口,面上难掩疲惫之色。
“梁延他,不只是朋友。”
沈卓轩一顿,诧异地微微抬起眉。还没等他消化理解完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惊鹤却又继续出言,打断了他尚未理清的思路。
“五哥,我不是一时冲动才做下这个决定的。我虽然不如梁延武艺高强,但是这几年的练习武艺却也从没有一天落下,兵书和兵法也是连他都亲口夸赞过的……他从来不会在这方面夸大溢美。”
沈惊鹤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借由一瞬间的刺痛逼迫自己从汹涌漫上心头的回忆中挣扎抽身,“我也不会就这么只身前去……你放心,我会把西南的地图一寸不少带回来,把自己好好地带回来,也会……把他带回来。”
沈卓轩被他的话怔住,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良久,才长长喟叹了一声。
“……好。这是你自己亲口答应五哥的,就一定要做到。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五哥都希望看到你好好地回来,知道吗?”
沈惊鹤缓慢而有力地一点头,再度闭上了双眼。光线在自己眼前消失的那一瞬间,也将心中所有的脆弱和不安尽数封存,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坚决无惧。
梁延……你一定要等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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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梁延出征以后那么长的时日里, 一封封接连传到京中的皆是燕云骑取得大捷的胜报, 以至于让京城内上到皇帝群臣、下至普通百姓,无不在心中确信这一仗已是毫无悬念, 只等着梁将军再率燕云骑拿下金阳城,便可拥享一身荣光拔营回程。
因而, 当那封军报快马加鞭传回,言道燕云骑先头部队在瘴林内中毒迷失踪迹时,整个京城都如煮沸了的水一般炸开了锅。不说街头巷尾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只担心西南时局又要再度翻转, 便是连金銮殿上, 皇帝百官又再一次纷纷愁眉紧锁,气氛一时之间压抑至极。
“怎么竟会这样……好一个西南王, 好一个邓磊!原来他们还早早留有这一手,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心中满怀郁愤之气, 蹙成一团的眉关却分明流露着他内心的焦急不安。
梁延已是所有武将之中最适合出征西南的人选了, 而之前那些时日他骄人的战绩也证明了这一点并无任何差错。他本还指望着梁延能尽快彻底平定宛州叛乱, 可没想到到了金阳城西南王脚底下,却是居然被人生生阴了这一着。
朝臣亦皆是一派惶惶,前后小声交谈商讨着合适的解决办法。梁延既然生死未明, 燕云骑失了主将一时又不能再轻举妄动,西南好不容易已是一片明朗的战局恐怕又会在这几日再生波动。如若不能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梁延, 前往宛州继续平定叛乱, 只怕后果当真要是不可设想。
皇帝不语半晌, 考量的目光深深在武将那一片划过,仿佛在逡巡寻找着下一个能当此大任的将军。然而看了半天,他的心中却仍然是觉得谁都没有办法确保能逆转战局,面色也逐渐染上一层厚重的忧虑。
“父皇,时辰不待人,我们如今还是得早做决定,也免得宛州迟则生变啊!”
沈卓旻与徐太师遥遥对视一眼,彼此点头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上前一步,行云流水地抱拳,面上同样是一派不容错认的忧思,“父皇,还请您早日做下决定!”
徐太师也从文臣之首缓缓踏出一步,神情凝重,“陛下,三皇子所言非虚。既然燕云骑那头生了不测,我们还是得早日加派援军前去西南,以免让之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优势毁于一旦啊!”
皇帝握住龙椅扶手的手收得更紧,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谁又可担此大任,领兵前去西南?”
金銮殿上陷入了短暂的静寂,令人难捱的沉默在低垂着头的人群之间缓缓蔓延。
皇帝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他微微向前倾身,刚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大殿门外却是在逆光中慢慢显露出两个身影。
一道微微沙哑却坚决无比的声音传来,虽然不大,但却在一片死寂的大殿之内掷地有声。
“父皇,儿臣愿自请赴往西南参战!”
方才还垂首屏息的朝臣们无不是骤然一愣,惊讶过后,才隐约有些反应过来。
这个声音是……
他们悚然转头,沈惊鹤正与沈卓轩两人并肩踏入殿中。沈惊鹤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然而他那如平湖一般沉静无波的眼神和刚刚闭上的双唇,无一不在昭示着方才那句话究竟出自谁之口。
“请恕儿臣来迟之罪!”
未等脸色大变的群臣们彻底反应过来,他们两人却已是先一步跪倒在大殿上,叩首向皇帝请罪。前额重重抵在殿内地面之上,遮住了两人面上的表情。
“父皇召集议事,你们怎么胆敢来得如此之迟……”沈卓旻最快反应过来,一挑眉头,回首面有不赞同之色地指责开来。
然而皇帝此时却完全没有心情计较他们前来觐见的时间,相反,沈惊鹤方才口中说出的话却令他心中更为惊异震撼。他一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沈卓旻的言语,紧皱着眉头望向座下。
“惊鹤,你可知道自己刚才都在说些什么吗?”
“回父皇的话,儿臣的确已经思量得清清楚楚,这才敢在金銮殿内道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