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沈惊鹤叹了口气,沉思片刻。
“只是我想,按他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会更愿意凭借智谋计算体面地登上皇位,不给天下人留口舌议论之处。这些私兵,应该是他为自己留的最后一张王牌。”
“下官也同意,想必是前段时间陛下对徐家的整治让三殿下有了危机感,这才不得不把调动私兵再次摆出考虑。”杨廷澜欣然点头,忽然又补了一句,“只不过,比起谋算缠斗不休,直接打破王牌,一切反而能结束得更快,不是吗?”
沈惊鹤眼中隐隐掠过一线冷光,沉默一瞬,缓缓牵动嘴角。
“杨大人高见。”
“哈哈……下官只不过把殿下心中所想快嘴说出来罢了。”杨廷澜洒脱一笑,“在下官说出这个消息之后,殿下难道不就已有此计算了吗?”小说娃小说网 www.xiaoshuowa.com
沈惊鹤微微笑着,没再开口,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杨大人还知道什么具体情况吗?或者说得再直白点,三皇子部署兵士之地于何处?”
杨廷澜摇首:“下官若是有此本领,此时便已经不在此处与殿下闲谈了。”
“你倒是直接。”沈惊鹤失笑。
目送杨廷澜离开后,沈惊鹤收回表情,站在原处不动,沉吟许久。
沈卓旻私兵究竟藏于何处……还有谁有可能接触到这一信息?
远处高楼的碧纱重帘忽被卷起,传出房室内断断续续的一缕琴声,是谁家小姐正在练习弹奏。
沈惊鹤紧蹙的眉头松开,眼神一闪,忽然笑了。
……
街马冲尘东风细,香街紫陌丽人行。
无论朝中局势怎样风云陡转、暗流汹涌,却丝毫不曾影响到市井街头热闹非凡的盛景。正是一日晴好天气,玉鞍锦鞯的公子哥走马观花,穿街走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吆喝不断,街两旁各色铺子馆阁鳞次栉比,往来盈耳皆是笑语欢声。
玉蝴蝶走到一处首饰摊前停下,取了一支造型颇有雅趣的玉簪细细赏看。店主正想要热情地招呼几声,眼神瞥到玉蝴蝶身旁寸步不离的冷面大汉,立刻讪讪地缩了头蹲回去。
那高壮汉子肌肉健硕,吐息绵长,一看便是功夫好手。铁塔般的身子往那儿一杵,一双牛眼一瞪,便连原本围在首饰摊前的其他顾客都连忙放下手中珠花镯子,相互拽着匆忙离去了。
店主见此更是有苦说不出,然而又不敢和那壮汉对上,只能在心中求神拜佛,只盼着眼前这位天仙似的小姐早些看完离去。
玉蝴蝶逛这一路没少见到这等场面,无奈地连忙掏钱将这支玉簪买下,心中过意不去,又添了两朵鹅黄的珠花。
她闷着头匆匆绕过人群走到一处人少的角落,抬起头瞪着那壮汉,娇美的脸上写满了气恼。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想出来买些东西,你让这些摊主连生意都不敢做了!”
壮汉不为所动:“属下只是奉三殿下之命,贴身保护。”
玉蝴蝶咬紧下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说是保护,其实不过是监视。
三皇子在她的琴坊见过了多少人,交谈过多少秘事,不派出侍卫贴身盯着,又岂能放心让她一个人上街?
玉蝴蝶心中微微有些苦涩,若是平日里便也罢了,但是今天……
她的眼神忽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变得坚定。
今天,她有不得不完成的事。
“随便你吧。”玉蝴蝶抬起头,似是认命一般叹口气,“你爱跟便跟着,只是收收那一身杀气。那些人只是做小本生意的普通百姓,不要为难他们。”
壮汉不说话,当玉蝴蝶再次往街边店铺走去时,立即一步不离地跟上。
玉蝴蝶又随意地在各色商铺里逛着,感兴趣的便多停留一会儿,或是干脆买下,不喜欢的转一圈也便出门了。眼见着日头渐渐爬到正中,她咬咬唇,脚步却是转向另一头的一家绸布成衣庄。
商铺前头摆出了各式各样纹绣精美的绸布,被日光一照,便可见隐隐的光泽流转其上。后头则是已经裁剪好的数十套成衣,若有看上的便可直接买下,省去了自己在家裁剪的功夫,当然,价格自也更贵。
店内都是女人家在挑拣,见门外突然闯入了一个高壮男人,皆掩口惊呼着避让,与同伴慌张地窃窃交谈。
“这人谁啊,长得好凶……”
“不知道!一个大男人,闯进我们女儿家买衣裳的店里,也不明白在想什么。”
“嘘,你小声点!糟了,他好像看过来了……”
玉蝴蝶听着耳畔传来的纷纷议论声,尴尬得无以复加,又对上店掌柜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来相阻的视线,火从心起,转过去叱道:
“你到底跟够了没有?这店里头都是姑娘家,你在里边便不觉得害臊吗!”
壮汉却是动也不动,仿佛察觉不到别人投来的各色目光。
“奉主人之命,寸步不离。”
玉蝴蝶长长一声叹息,眼底却多了两分焦灼之色。
怎么办,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
正当她心急如焚时,一直踌躇着的掌柜忽然捧起一件清丽裙装,小心翼翼递到跟前。
“姑娘是来看衣裳的?这是小店新制的款式,可要试试?”
第106章
玉蝴蝶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衣服, 一愣。
她深深看一眼掌柜, 忽然又浅笑了开来。
“这件衣裳剪裁颇合我意……那便麻烦掌柜了。”
“不打紧, 不打紧。”掌柜弯腰向店铺深处的小隔间一引,“还请姑娘移步此处试衣。”
玉蝴蝶接过衣裳就往隔间走去, 见到身后壮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上前, 停下脚步冷冷一笑。
“怎么, 还要继续跟着看我试衣服么?”
“属下不敢。”
壮汉硬邦邦回了一句, 站在离隔间大约五步远的地方,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玉蝴蝶暗地里松口气,将隔间的门打开一小条缝,钻进去后立马紧紧锁上。
她刚转过身, 就对上一双清澄如湖光的眼睛。
沈惊鹤看着玉蝴蝶微微受到惊吓的神情, 无奈地一揖, 轻声说道:
“玉姑娘,实在对不住,外头人跟得紧,只能这样和你见面,多有失礼了。”
玉蝴蝶很快定下神,将裙装随手挂在墙边木架上。
“无妨……琴坊明里暗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梁将军能将缠了密信的飞镖射入我床柱, 不知冒了多大风险。我既然接了信,又如何能不前来当面一叙?”
沈惊鹤眼中的神色凝重了起来:“玉姑娘, 如今已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梁延也在密信中把事情说清楚了, 你既然肯来赴约, 是否已经决定将那个秘密告知我们?”
“我知道……”玉蝴蝶的眸中逐渐蓄起泪水,却仍坚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三郎……三皇子他的确私下部署了兵士。我去送汤水时,隔着房门曾听到他和徐太师商议的声音。”
沈惊鹤轻轻抽了口气,一字一顿。
“那么,你能告诉我他部署兵士之地吗?”
玉蝴蝶却是沉默了下来,良久,眼圈通红,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沿着脸庞滑落。
“他也许不是个好人,但他看我的眼神,不曾掺了假意。”
沈惊鹤也沉默了。他自然知道玉蝴蝶对沈卓旻复杂却真挚的深情,也知道自己如今逼迫她开口是何其的残忍。
一旦踏出这一步,对玉蝴蝶而言,就是彻底的决绝与背叛。
然而他还是只能艰难地吐出词句。
“依他的秉性,日后还会有冤案。”
玉蝴蝶心绪恍然,万千交织的回忆有如浮光掠影,从自己心底眼前蹁跹闪过。儿时深深院落里那只蝴蝶,飞过泠泠七弦,飞过添香花影,飞过夜来映衬泪光的梦,再一次栖落于她指尖。
她的眸光空洞一瞬,渐渐凝为深沉的平静。再开口,声音却是无端哑了半分。
“……事成之后,死生契阔,请允我陪着他。”
沈惊鹤离开隔间的时候,距离玉蝴蝶离去已经过了一刻了。掌柜对这个忽然冒出在自己店中的男人却仿佛没见着一般,视线掠过,又脚不沾地继续去前头招呼着客人。
沈惊鹤笑了笑,没说什么,自顾自朝后门熟络地走去。
推开低矮的木门,墙边抱臂倚着的一个英挺身影循声抬起头,见到他,放下手臂迅速站直了身子。
“谈完了?”
“谈完了。”沈惊鹤如愿以偿拿到了消息,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梁延因着前段时日京城边邑的山贼之乱已经顺利收回兵权,如今本该在京郊指挥军情,可是却突兀地出现在京城内这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若是被旁人看见了,少不得要大吃一惊。
然而无论是沈惊鹤抑或梁延本人,皆没有对此表达什么疑惑。
毕竟,所谓的山贼匪患,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策划的一出戏罢了。
梁延看到他略带沉重的样子,心里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明说出来。只是像以往重复过的无数次那样,轻轻将人搂进怀里,一只手在发顶温柔地抚摸。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深夜,清冷月光掠过屋檐下摇摇欲坠的蛛丝,寒鸦的叫声嘶哑而刺耳,听得人不寒而栗。
禁宫偏远幽寂的破落宫殿里,一个发丝凌乱、衣衫褴褛的女人瘫坐在宫门旁,枯瘦的手指弯曲,有一下没一下挠着殿门,长长的指甲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呵呵呵……”古怪的笑声响起,因着太久没有发声而嗓音沙哑,“昊儿呢,本宫的昊儿怎么还没有来看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