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打来打去, 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只希望这场战事能早日结束,也省得叫咱们整日里头都提心吊胆的吧……”
不仅京城中的百姓兴奋地讨论着这封令他们扬眉吐气的捷报, 便是在朝堂之上, 皇帝也是欣慰不已, 连声夸赞。
“好,真不愧是梁将军,真不愧是燕云骑!”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多日来一直郁郁紧蹙的愁眉终于舒展了一二,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朕把这封捷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实在是令朕大为欣悦啊!”
早朝之时,皇帝特意命令左右将那封捷报一字不落地读出,两侧排成长长两列的文武群臣也边听边频频对视点头,脸上都有遮掩不住的喜色。
沈卓旻扫视了一圈周围,带着真挚的笑容拱手出列,恭贺道:“父皇,果然我大雍强兵强将,人才济济,又有您龙气庇佑,真可谓是无往不利啊!也只有那群愚驽不堪的叛军,明明是一群乌合之众,却还妄想着动摇天子龙威,实在是可笑至极,早晚必将自取灭亡。”
皇帝听了他一番话,心中更是欣慰了几分,“旻儿说得有理,我大雍兵将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铁血男儿。依朕看来,此仗,必胜!”
“此仗必胜!”
金銮殿上的朝臣们见状,立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叩头高呼。齐整而震天的声响几乎要冲上云霄,将本就恢宏威严的大殿映衬得更加庄严无比。
沈惊鹤顺从地跟随着人群叩拜齐呼,神情恭谨,然而他的心思却仿佛乘了飘摇长风,隐隐地要飞往殿外,飞出京城,一直飞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战场之上。
当听到飞鱼津大捷的战报传来,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满满的欣喜与骄傲。他总是知道的,梁延那样锋锐英武的气概,那一身令他从心底最深处都为之惊叹钦羡的好武艺,自然匹得上这样骄人的战绩。
然而与周围人互相道贺之后,他心中的激动之情却是慢慢平息了下来。骤然翻滚漫上的,是这些时日以来始终在心头萦绕盘桓的思念,还有不在他身旁也见不到他的担忧。
也不知,他过得还好不好?
文武百官们仍在变着花样夸赞首战告捷的战果,让皇帝龙颜更是大悦,满意的低笑声在耳畔忽远忽近地传来。沈惊鹤在心中暗自轻叹了口气,垂下了微微颤动的眼睫。
身处危机四伏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置身于西南那样湿热恶劣的气候之中,他又如何会过得好呢?他现在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亲眼见见他,看看他的身上有没有增添新的伤痕,看看他俊朗深邃的轮廓有没有因为风吹雨淋而变得瘦削,看看他比起走时的样子,又有了怎样微小如秋羽轻毫的变化。
好像有些想他了。
沈惊鹤别开了视线,抿了抿唇,手指在袖袍之间不自觉地微微屈起握拳。
习惯总是这样一件极为可怕的东西。当梁延还陪在自己身旁的时候,日日都能见到他,便也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一旦当他披上戎甲离京远征,往昔再熟悉自然不过的场景却像是某处突然有了留白,斑斓粲然的色彩无端缺少了一大块,让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空落落的,患得患失。
思念仿佛细小密麻的虫噬,让他的整颗心都变得酸酸的,痒痒的,却又如何都挥散不开雾气一般朦胧氤氲的失落。明明离开梁延也只不过过了半个多月,他却总觉得时间早已过去了几年,一日三秋亦不过如斯。
糟糕。
有个声音在心底轻轻说道。
你好像已经习惯他了。
心脏突然不安稳地狠狠跳动了一下,沈惊鹤的呼吸也随之骤然一窒。他有些惶然无助地捂住了自己心口的地方,早朝的纷纷议论声在四周接连不断响起,他却难得地在金銮殿上走了神,只能被迫感受着手掌下心脏一下比一下更为急促的跳动。
那密集有力的鼓点让他整个人都几乎要为之迷眩,却又根本不想、也丝毫无力挣脱。
……
宛州,金阳城内。
“……这是怎么回事?”邓磊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中的军报,脆弱的纸页几乎都要被他暴出青筋的手指所捏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军报上看到的那些荒唐的字眼,又如同自虐一般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敢相信这就是被十万火急送来的战果。
主将与副将之间爆发的嘲讽争执,赌牌嬉闹玩忽职守的士兵,敷衍草率而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防卫,被随意停泊无人看管的战舰,丝毫未曾动手备办过的拦截水障……
这是新安军吗?这就是他们赖以成就大业的军队吗?
信使佝偻着脊背缩在桌案前,拼命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恨不得直接消失在空气中才好。送败报的活儿你推我攘,谁都不想做,特别是这种……简直可以用一败涂地来形容的惨烈败局。
“这是怎么回事!”邓磊怒得一下站起身来,狠狠将身前的厚重桌案一脚踹翻。名贵的雕花木桌“轰”地一声砸在地上,笔墨纸砚胡乱撒了一地,惊起了漫天细小的尘灰,桌案雕镂细致的边角立刻破开了几线裂痕。
邓磊犹不解气,他的神色又惊又怒,胸膛上下不住急促喘着气,“那可是飞鱼津,整个宛州最易守难攻的地形!还有我新安军先锋部队的大半主力,全部都在那里驻守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到底是怎么生生把我们尽占上风的优势作弄没的?说话啊!”
信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回将军的话,小的也只是被派来做个跑腿的活计,对于这战情,实在是……实在是不清楚啊!”
邓磊心中自然明白战果与这个无名小卒并没有半分关系,然而他心中左冲右撞的怒气却急切地想要寻找到一个发泄口,否则只怕他会生生恼怒得晕过去。
“……这个王祺!我把飞鱼津和新安军那么多人交到他手里,却不是让他拿来当儿戏的!”邓磊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气得脸色涨红。
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送来的军报里早将飞鱼津在他离开后的军备布防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自己这个特意放到军中历练的外孙,竟然是这样的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王祺也同样死在了那场几乎算得上是一场单方面屠杀的战局中,他一面因为他的轻敌狂妄而恼怒不堪,一面却又因为自己的亲外孙离去而难免悲痛。这样两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狠狠交织相撞在一起,宛如鲸波巨浪咆哮着掀来,让他眼前一黑,却是险些都要站不稳。
邓磊有些颓然地坐倒在孤零零立在书房内的椅子上,一手掩面,口中低声喃喃。
“这下可危险了……没有了飞鱼津的天堑之便,依照燕云骑那般虎狼一样的血性,恐怕再往后的战局,谁输谁赢却是说不准了……”
他说到这里,心中的恼恨忽然又汹涌升腾,一下压过了悲伤。
他重重一拳击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原本我同意他们在飞鱼津戍守修整,看中的就是那敌军难以逾越的险阻地形。三面环江,易守难攻,只要将水路牢牢把守住了,任他梁延便是有通天的手眼也无可奈何。军舰,水障,塔楼,我们要什么没有!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叫人给摸进来了?……废物,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邓磊此刻就宛如一只暴怒的雄狮,面目因为滔天的怒火而无端显得有些狰狞扭曲。信使惊惧地向后一缩脖子,哭丧着脸,只恨自己为何要如此倒霉被分到送军报的任务。
“邓大人!邓大人!”房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毫不留情重重摔开。西南王大步走进房内,脸色是显而易见的沉峻与焦急,“我也听说战报了……到底是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不说倒还好,这样一提起来,邓磊心中的愤怒与痛恨更是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漫上心头。他几步走到西南王面前,咬牙切齿,“如何变成这个样子?这不都还得拜西南王绝妙的安排吗!”
西南王身体一僵,少见地没有出言顶回去。在接收到战报的那一刻,他也同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廷的兵马简直就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料想到的时机忽然出现,将他们狠狠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有那个王祺……
西南王喘出一口气,忽然又重新有了底气。他用沉沉复杂的目光看向邓磊,心中的憋屈与怒气也蓦然有了可以推卸的地方。
他又如何会知道,这个邓磊嫡亲的外孙明明已经在西南历练好几年,却仍然是这样一个骄傲自妄的草包!
“邓大人切莫如此气急,我的安排虽然有略失妥当之处,然而邓大人你的好外孙,却也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你!”邓磊梗着脖子,气得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然而多年来行军作战的经验到底是让他及时地冷静了下来,身侧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深呼吸数次之后,他才重新望向西南王,只是脸色仍旧有些阴沉。
“王爷,聪明如您,自然也知道如今并不是我们相互推诿责任的时机。为今之计,还是应当早日想办法阻止朝廷军队进一步南下,不然我们的处境恐怕当真要变得更加危险。”
西南王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只是一时又惊又气,这才有些口不择言。同样镇静下来之后,他也和缓了神色,叹了口气,拍了拍邓磊的肩膀。
“邓大人,方才的事还请你万勿记挂在心上。不必担心,这次的事我看还是侥幸成分居多,朝廷的军队又是夜里突袭,我们的军队一时准备不及,这才被他着了手。战报传出以后,我已经让其余人马多有戒备,相信那个梁延亦再也不可能……”
“报——”
话音未落,便有另一个信使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冲进庭院,在门槛处还狠狠跌了一跤,却是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身来,继续跌跌撞撞向里头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