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替身为后
靳久夜霎时愣了一下。
妾这个字,便是太妃故意用来侮辱他的,无时无刻不在强调他是承欢于男子身下的身份,如同宫中某些人一直称他作靳娘娘一样。
靳久夜紧抿嘴唇,没说话。
“是了。”太妃又冷笑两声,“靳娘娘好大的排场,从前在玄衣司便呼风唤雨,如今到了陛下后宫也是目中无人,昨日的威风耍得够多了,哀家在你面前,恐怕也不值一提吧。”
靳娘娘三个字咬得极重,太妃说话间已然站起身,朝着靳久夜愈发走近些,“陛下虽幼年便不在哀家身边教养,但好歹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哀家对他有生育之恩,母子血缘亦无法更改。你是陛下的心上人,陛下再疼爱你宠幸你,你也越不过哀家去,更何况你……“
太妃勾唇一笑,“你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心里也应该有数才是。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是一个嫔妃该有的礼数么?”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若旁人听见必得双腿一软跪地请罪,然而靳久夜却纹丝不动站得笔直。
他目视前方,眼神与太妃直视也没有半点闪躲,“微臣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知道,还不改了自称?”太妃厌恶靳久夜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然而她想不到靳久夜并非波澜不惊,而是当真什么都不怕,见惯了生死厮杀的人,哪里会怕后宫这点龌蹉手段?更何况眼下不过是出言讽刺和拐弯抹角的责骂罢了。
“没得半点规矩!”太妃斥道,“跪下!”
让他跪,他却没跪。
靳久夜根本不惧太妃的威严,反而一字一句回应了方才的问话,“微臣知道自己的身份,微臣是宠妃。”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好像在做结案陈词,在陈述一个无比正确的事实。
太妃一时愣住,满殿的宫人都静默着。
好嚣张的一句宠妃!
“陛下说过,宠妃就应该放肆些,若处处合了规矩,那这宠又从何处来?”
“你!”太妃气极,原本召靳久夜前来便是拿着身份打压训斥对方,哪晓得这人是个油盐不进的。
更仗着一身武功,宫中无人是他对手,便愈发得意嚣张,连跪也不跪了。
“听你的意思,你还要做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不成?”太妃压制着心中怒气,冷笑着又给靳久夜送了一顶大帽子。
靳久夜依然面无表情,“陛下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太妃有生以来第二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连妆容都显得扭曲了,全然不复平日里的和蔼亲切模样。
“好,很好!你有陛下撑腰,哀家也说不得什么了,作为长辈,哀家也没法替陛下教导你了。”太妃打压不成,立时装作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模样,“原本你身为男子,哀家身为女子,相处时便有许多不便,平日也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但陛下中意你,哀家自然也要接纳你照应你,昨日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有违礼数,哀家今日召你来也不过是想劝诫一二。”
“没成想,你竟然敢顶嘴了,还死不悔改!哀家啊,实在是心灰意冷……”太妃招招手,一个宫人上前来扶住她,她慢慢坐到了上首位。
李庆余弓着身子一进门,便看见一脸痛心疾首的太妃,面对底下站着的满脸肃杀的影卫大人,似乎颇为无可奈何。
他带着满腹疑惑上前行礼,“奴才李庆余拜见太妃,拜见靳娘娘。”
太妃嗯了一声,算作命他起身了。
靳久夜不欲在寿康宫多待,他还得赶着去玄衣司忙案子,好不容易昨日让主子解了禁足,能够自由出去宫内外了,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个地方。
“如太妃无甚要事,微臣这便告退。”
太妃扶着额,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靳娘娘好生张狂啊,哀家是管不了了……”
这话听到一旁垂首恭候的李庆余耳朵里,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难道方才这位后宫的新主子跟太妃吵了起来,那他这个突然被请来的奴才岂不是撞上了刀口,要遭殃的啊!
李庆余恨不得此刻成了聋子哑巴,最好从大殿上原地消失。
“太妃还有何吩咐?”靳久夜没动身,只问道。
太妃叹了一口气,“哀家没用,新入宫的儿媳不敬我这个老婆子,想要亲自教导也不成了。那自然得劳烦内务府,新入宫的嫔妃,总得过司礼监那一关,学些后宫的礼仪吧。”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司礼监?”靳久夜看向李庆余。
李庆余自然不敢直视影卫大人的眼睛,连忙道:“奴才前几日是请示过陛下……“
“陛下如何说?”太妃看似无意地询问,实际暗地里担心贺珏给靳久夜开了便宜之门,那她便不好强加施压了。
“当时因靳娘娘身份品级未定,许多事也操办不起来,因而……”李庆余不敢多说。
太妃幽幽道:“靳久夜如今既是后宫里的人,自然不比从前在玄衣司的行止,得要学些规矩。第一个便是司礼监,这规矩礼仪什么样的品级位份都适用,缘何耽搁十数日还不开始?”
李庆余琢磨着谁也不想得罪,遂道:“靳娘娘身上有伤,恐怕不宜操劳,还是待养好伤再……”
太妃立即正色:“靳久夜在勤政殿养了多少日,又在永寿宫养了多少日,如今在哀家看来,怕是已然大好了。”
她要的就是靳久夜伤不好,伤不好就这般肆无忌惮,若真痊愈了,岂不是整个皇宫任他摆布?
李庆余很为难,想要替靳久夜说话又找不到理由。
太妃趁机一锤定音,“规矩还是要学的,命内务府明日就安排司礼监宫人去永寿宫,外头来的果然太没礼数,李总管便费心些吧。”
“既是太妃吩咐,奴才这就安排。”
两人说话,太妃没让靳久夜有任何插嘴的机会,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时候,后间一个宫装小姑娘翩翩然跑出来,冲到太妃怀里撒娇,“姑祖母,臣女一早起来没见到你,等了好半晌,还想与你一同用早膳呢。”
太妃爱怜地抚摸小姑娘的头,“这便去吧,正好散散心,一大早就糟心事,哀家正心口堵得慌。”
明里暗里对靳久夜都带着刺,连李庆余听了脸色也不大好了,生怕传说中的杀神一怒之下要将整个寿康宫都砍了。
他心想太妃未免太拿着自己的身份了,以为靳久夜是什么软柿子,进了后宫便任她拿捏。
李庆余经历了两朝皇帝,还记得当年靳久夜为了陛下可是连先皇都砍过,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刀只身一人冲进勤政殿,吓得先皇差点儿尿裤子。更何况如今这个先皇留下的孀居妃嫔,恐怕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这也怪不着太妃无知,那时候的太妃还在大运寺清修呢。
钟宛秀引着太妃从后殿离开,靳久夜不以为意,径直离了寿康宫,李庆余紧随其后。
后殿内,太妃问钟宛秀:“你方才出来便是专门看那人的吧?”
钟宛秀别了别嘴角,“臣女还当陛下看上了什么样的妙人,不过是个莽夫糙汉罢了,模样也不精致,身段也不纤弱,哪里比得上女子?听说年纪都过三十了,比陛下还大两岁呢。”
太妃亦不屑地嗤笑,“他自然比不得你的容貌,这下你放心了。”
“可他与陛下数十年的情分……”
“那算什么情分,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罢了,今日他不识相,来日有他摇尾乞怜的时候。”太妃在靳久夜身上没讨到便宜,让司礼监管着他,也不过是给他找了点不痛快,不痛不痒的有什么用?遂心里愈发嫉恨起来。
从寿康宫出来,靳久夜故意慢行了一步,在宫道上稍稍等了一下李庆余。
这李胖子靳久夜认识了不少年,说起来除了阿谀奉承爱占小便宜外,也没什么大的缺点,更何况主子重用他管着内务府,自己也肯定不会对他有什么芥蒂。
“靳娘娘是想问司礼监的事?”李庆余多聪明的人,眼珠子一转就猜到靳久夜的意图。
靳久夜点头,“请教一二。”
李庆余道:“不算什么大事,那是素来的规矩,新进后妃都要专门学习一番后宫礼仪。虽然刚刚太妃特意提及,但内务府上上下下,还是听命于陛下的。”
这话的潜台词,太妃方才不过是逞一时威风出口恶气罢了,只要你哄得陛下开心,什么规矩都是走过场。
靳久夜嗯了一声,“那还有什么要我学的?”
李庆余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一桩,“既然司礼监这边提上了日程,那敬事房的规矩也不能落下。”
“敬事房?”靳久夜对这个职司很陌生。
李庆余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靳娘娘伴驾多年,奴才猜测侍寝应当也不是没有过。但宫中侍寝的规矩恐怕娘娘还不了解,如何伺候好陛下,如何将陛下伺候得舒服,如何让龙心大悦,这些事都是新进后妃要学的。”
靳久夜当即脑袋一片空白,“还……还要学这个?”
李庆余见靳久夜都傻了,忍不住笑出声,“是啊,靳娘娘可要好生准备,原本宫中后妃都是女子,因而敬事房留着的都是教养嬷嬷。但眼下,奴才只能到宫外去找个经验丰富的小倌儿……”
“不,不必了吧。”靳久夜急行几步,“今日玄衣司还有事,不打扰李总管了。”
李庆余哪肯放过,跟上去继续说:“不光如此,奴才还有一事要说,后宫起居录必要记录齐全,一字一句都不可落下,靳娘娘下次侍寝可得劝劝陛下,莫要任性不记档啊!”
靳久夜施展轻功,走得飞快,那背影颇有几分仓皇逃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