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他怀了龙种
“怎么会有人不希望自己儿子出人头地?”萧让疑惑不已,“就甘心谢不遇当个纨绔?”
云歇轻轻道:“如果……谢不遇想去打仗呢?”
萧让霎时心如明镜。
状元郎死后,谢不遇成了长公主唯一的寄托,可以说是救命稻草,谢不遇如果离开长公主,长公主可以说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谢不遇是长公主拼尽了荒唐的一生,才勉强获得的,是她所有的希望。
萧让出面,争执霎时停了,谢不遇脸红脖子粗,情绪极不稳定,萧仪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萧让派人留下明照顾实看守萧仪,谢不遇向他投去感谢的目光,和他二人出去了。
屋里,谢不遇喝了口茶才平复下来。
云歇问:“这次又是……”
谢不遇瞥了一眼边上的萧让,念及他和云歇的关系,也不忌讳,嗤笑一声:“她偷翻我东西,发现我同边关几个武将的来往书信,认定我‘贼心不死’,开始哭闹,我一个气急,没忍住和她吵了起来,她就假模假样上吊了。”
谢不遇一脸抱歉地看着他二人:“让陛下见笑了,这点破事还惊动了陛下和阿停你。”
萧让摇头,神情淡淡:“相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谢不遇悄悄瞥了眼神色如常的云歇,心下涌过一阵暖流。云歇是只做不说的性格,一切隐在不言中,陛下倏然如此给面子,肯定也是云歇事先关照过。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临走前,谢不遇踟蹰再三,还是出声叫住了萧让。
萧让看了云歇一眼,询问他的意思,云歇欣然一点头:“我去看看长公主。”
谢不遇关上门,倏然跪下:“还请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萧让抿了口茶,明知故问。
谢不遇坦言,面色微微尴尬:“我骗阿停说,那日是酒后失言才于宴上骂您,实则……就是奔着骂您去的,只是借了酒醉的幌子。”
萧让轻点了下头。从云歇说谢不遇是不得已当纨绔后,萧让就明白了这点。
“都是为了相父,起来说话吧。”萧让淡淡道。
谢不遇固执摇头:“不遇有一事相求。”
萧让若有所思:“你想去边关?”
谢不遇错愕抬眸,随即猛地点头。
萧让喝茶的动作一顿:“你不怕长公主再上吊?”
谢不遇苦笑道:“我只是想明白了,我最初当纨绔是为了让她安心快乐,可她这么些年并不安心快乐,我即使在她身边,只要一不如她的意,她还是会寻死觅活,可她这么些年,依然活的好好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剩下的话并不好听,不是一个儿子说母亲时该说的话。
萧让明白他的意思。长公主多半不是真心寻死,只是以此做要挟,实际惜命不已。
谢不遇笑得轻描淡写又苦涩异常:“她活着,我心死,她真因我而死,我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左右都是死,为何不试试?”
萧让神色有些复杂,沉默片刻,终是说了个“好”字。
谢不遇彻底褪了往日里戏谑神色,重重朝萧让磕了个头,这头磕得极为响亮。
萧让含笑扶他起来:“朕等你成第二个速兰台。”
突然就真有了那么点圣主贤臣的味道。
谢不遇心中大石落地,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随口道:“说起来我和云歇还有些像,一样的与幼时心中所想所愿失之交臂。”
“云歇?”萧让喝茶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故作轻松一笑,抿了口茶,恰似不经意道:“相父他所想所愿系何?”
谢不遇笑了:“他小时候给我说,他想当个大贤臣啊!忠贞谦退,秉持如一,名垂青史,我还笑话过他,说他爹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他还脑袋瓜不清醒想去当贤臣,然后他就说,他爹是他爹,他是他,歪脖子树上还能结好果子呢。”
“真任性的不行,我说他是真不适合混迹腌臜的官场,他那人太较真,又不屑同流合污先下手为强。”
“他不是身子骨弱么,没法以武报国,便一门心思想考科举入朝为官,证明他不是靠门第才得以入朝的蛀虫,为此他还……”
谢不遇说着说着才发现萧让神情空白,四肢僵硬。
他这才发现自己嘴快揭了云歇老底,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又暗暗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及时止住了,没把一些牵涉甚广的东西说出来。
萧让袖中手微微发抖,勉强站起,维系着面上的冷静,盯着谢不遇的眸光灼如寒星,像是洞悉了一切:“十余年相传被云歇害死的新科状元谢亭,是不是……云歇本人?”
第72章
科举三年一次, 谢亭是十二年前那届的新科状元。
当时萧让才五岁, 还是个傀儡小皇帝, 没资格于殿试上策问诸人,只听说状元叫谢亭。
萧让没见过谢亭,谢亭殿试完毕后没两日便失踪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众人顺藤摸瓜,发现谢亭于失踪前一日去了云府, 随后有小道消息称, 谢亭触怒了当时还是云家二公子的云歇, 被逐了出来。
云家二公子风评极差,盛气凌人跋扈嚣张又不学无术。
其时云家权势滔天,世人视云家人为洪水猛兽, 他们便顺理成章地猜,谢亭本意拜访, 却因年轻气盛和云歇起了争执,最终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
云歇并未解释一字半句, 更是加深了世人的猜想。
找不到谢亭尸体, 也没有证据证明人是云歇杀的,就算有,有云家在,还能惩治云歇不成?所以这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这事在当年也算轰动,是以萧让即使当时被软禁仍知晓一二,如今谢不遇突然说云歇从前想当个忠臣, 还希冀靠真本事考科举入朝为官,萧让灵光乍现,顿时将断了十余年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谢不遇目瞪口呆,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暗自心惊胆战,后怕不已,他几乎什么都没说,小皇帝却能顺着那一点风马牛不相及的讯息猜到云歇当年参加过科举,未免心思城府太深,太过敏锐,让人防不慎防。
萧让见他这反应,便知自己猜的□□不离十,他压下满腔震惊,略一思忖,道:“相父定是易改妆容姓名,化为谢亭去参加科举,证明自己后,便以此法脱身。”
谢不遇见瞒不住,苦笑道:“陛下英明。”
“可相父为何不顺理成章地于殿试完毕后展露真容?这样世人既晓得他颇富才华并非靠爹上位,他又能藉此完成夙愿,分明一举两得。”
萧让问出口,发现谢不遇频频朝自己看,萧让诧异地和他对上眼,谢不遇又立马别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看我做甚?”萧让笑了,神色倏然一滞,“莫非与我有关?”
谢不遇暗暗叫苦不迭,他见萧让似笑非笑,霎时心头一寒,没出息地缴械投降:“其实阿停当初去参加科举不是为了入朝为官。”
“可以想见,”萧让点点头,“不然他也无需再折腾一出自己杀自己来。”
萧让能想到的也仅此而已,对云歇化名谢亭参加科举的动机,他颇感疑惑。
谢不遇叹气:“他其实是在和梦想告别。”
萧让抬眸,眼里满是错愕。
谢不遇回忆了番,硬着头皮道:“我记得有一日,他突然笑着同我道,他要去拯救……拯救……”
谢不遇结巴了,偷瞥了萧让一眼。
萧让抿了口茶,替他说了:“拯救我,继续说。”
“他那日喝醉了,一直在笑,我却觉得他挺难过的,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说……”谢不遇嘴唇颤了颤,“说‘不需要忠臣’。”
萧让心猛地颤了下。
的确,当年他那样的处境,忠贞谦退的贤臣救不了他。
萧让脑中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谢不遇仍继续说着:“陛下肯定见过魏夫人,阿停他娘是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又怎会允许阿停成为奸佞?阿停又最痛恨他爹他哥,自是想和他们划清界限,可他后来……”
谢不遇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迫不得已成了奸臣。”
萧让黑如点漆的凤眸中有剧烈的光华在搅动,只觉周围的物什在旋转,耳边只剩一句话——
云歇为了拯救他抛弃了梦想。
谢不遇说到这,他全想明白了。
最初的最初,云歇因为魏夫人的教导和对云峰平云彻的憎恶,滋生了当个忠臣的愿望,愿望生根发芽,成了他的毕生梦想。可他要拯救身为傀儡的自己,而时局不需要忠臣,他只能选择丢下梦想,与云峰平这群豺狼虎豹周旋,只为护他安然无恙。
所以谢不遇说,云歇参加科举是在和梦想告别。
当年云歇才十六七岁,年轻气盛又狂妄,非要悄悄地像自己证明他是有这个能耐的,才甘心彻底放下,就此翻篇。
他怀着隐秘的期望,希望有人能猜到是他,悄悄地骄傲得意一下,这的确是他的性格。
谢亭,歇停。云歇,字停。
萧让还记得不久前云歇讽刺朝臣,写了篇藏头赋,藏了“尔等皆为竖子”这句。
十多年了,云歇的小脾气一点都没变。
萧让喉结滚了滚,心绪滔天,眼眶微涩。
他想起了自己屡次说云歇偏心,恨不得回到从前,掐死那个自己。
如果云歇的心真的是歪着长的,也从来都是偏向他的。
他才是这么多年来被偏爱的那一个。
萧让牵出个笑容,口吻极淡地问:“你知不知道,相父背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萧让记得他触碰那里云歇的反应,即使是睡梦里,他仍浑身紧绷僵直,戒备蜷缩,试图逃离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