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锦
阿驽跟着少爷王峥出门去玩,在一家酒馆子里吃饭,听见一群人在慷慨激昂地骂人:
“我就知道蛮子没有那么容易改好,都是装的!”
“没错,他们骨子里就流着凶残的血,自己不事生产,反倒老来抢我们的。”
“我们对他们多好,给他们带去那么多东西,他们倒好,竟然又背地里与反王勾结,想杀我们哩。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不是就是白眼狼吗?”
“先前他们那位可汗还低声下气地讨好我们的天子,转头就打我们,太阴险了。”
“我是不信他们的。我也不信。”
“城里不是还有好些狄人?还在我们的城里做工赚钱呢。”
阿驽越听越不自在,他是狄人和汉人的混血,虽说他作汉人的打扮,但从长相来看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身上流着狄人的血,他只得低下头,装成在专心吃饭的样子。
有人抱怨起来:“是啊,他们天生人高力气大,又便宜,不要几个工钱,抢了我们好多活计。”
“没错,我们被他们那样欺负,还不计前嫌分他们活计做,顾先生的药铺还收了两个狄人的学徒呢。待他们这样掏心掏肺了,还恩将仇报,果然是蛮夷之人。”
“城里还有这么多狄人,会不会有危险啊?”
“是啊,是啊,不会有危险吗?万一他们跟狄人军队里应外合,那我们可不就惨了?”
“得把他们杀了才行。”
“就算不杀也得赶紧关起来。你这么一说,我睡觉都睡不安心了。”
“不止是他们,早先狄人老是过来抢东西,jiany了我们的姑娘,生下好几个野种,我就听说过几个,倒叫好心人养大了。我觉得他们说不定也会通敌,得抓起来一起关住。”
王嵘听他们口气倒是很
大,实在听不下去了,道:“你们这么厉害,不如你们去指挥,开口闭口就要杀人,真是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将军呢。”
堂内引起一片哄笑,那个男人不认识王家的小公子:“臭小子,大人说话你cha什么嘴?”
王嵘装成是在喝酒一样很豪爽地干了一碗茶:“恼羞成怒的大人才用这种理由来堵小孩的嘴。”
那个男人瞧见王嵘身边的少年,顿时了然:“原来是因为你就带着个杂种啊。”
王嵘蹦起来:“你说什么呢!想打架吗?”他虽年纪还小,但作为将军之子,从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自然是不怕跟人干架的。
阿驽拉住他:“阿嵘,别和他吵了,不然等父亲回来,又要叫你罚跪了,不过是被人说两句,不痛不痒,我没关系。我们走吧。”
他把银两放在桌上,跟店小二喊了一声:“结账,钱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说完,阿驽便抓着王嵘走了,王嵘倒是想打架,可是他力气不如阿驽打,硬生生被拉走了。
店里有人提醒那不长眼的道:“还打呢?方才那个与你吵架的少年就是王将军家的小公子?”
那人说:“王将军家的小公子?王将军家的为什么要护着一个蛮子的小杂种?”
待走远了,王嵘不满地说:“你拉着我做什么?倒叫他得意了。你咽得下这口气。”
阿驽说:“我流浪的时候,马粪都吃过,有什么气能咽不下的,干爹对我这么好,我不能给他惹祸。”
话虽这么说,或许是担心城中有狄人的探子,阿驽这样的狄汉混血儿姑且不管,在边城居住的狄人全都被抓住看管起来。
其中就有在顾雪洲药铺学医的两个狄人,两个都是女孩子,听说也是狄人贵族家的小姐,长得雪肤花貌、浓眉大眼,一个叫沁达,一个叫塔娜。即使大家都知道她们是狄人,也有汉人小伙子去追求这两个美丽的姑娘。
王嵘和阿驽时常去药铺玩,认识了两个姐姐,听说她们也被抓了,便跑去探望。
关押狄人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住处,不管男女老少,人其实不多,不过十几二十个人,全都关在一起,晚上也不给炭火,大家挤在一起取暖。
王嵘是王将军的小公子,他与看守的士兵大哥卖了个好,就与阿驽一起进去了,两位姐姐见到他们就露出笑脸,道:“我就知道阿嵘会来看我们的。”
王嵘年纪还小,但年少慕艾,哪个小少年能对漂亮温柔的大姐姐无动于衷呢,他将带来的一些东西,诸如暖炉、大氅、干粮给了两位姐姐:“姐姐保重身体,最近天气凉,切忌不要染上风寒。”
沁达谢道:“多谢阿嵘了。”
塔娜叹气道:“唉,我们不过是来学医的,竟然也要被抓起来。”看了看阿驽,“阿驽你倒好,住在将军府,不会有人去缉拿你。虽说你娘亲是汉人,你现在越长大,与狄人倒是一模一样的。”
阿驽真要说什么,塔娜又说:“啊,我不是要你也被抓进来的意思。你别多心。我只是觉得好冤枉,我在药铺给好多人看病,结果还要抓我。”
王嵘点头:“是啊。塔娜姐姐你那么善良。你别担心,等这一阵子过去,不打仗了就好了。”
沁达委婉地求他:“阿嵘,你可不可以叫人给我换个单间,我们两个女孩子,和这么多男人单独住在一起,实在是不方便。”
这是小事。王嵘去打点了一下,却没能如愿,他讪讪地跟两位姐姐道了歉。
父亲领军出去了,一夜未回,王嵘早就习惯了,没说什么,但是不知为何睡不着,一直到快天亮了才睡着。
隔日,王嵘再去军营一问,前日抓去的狄人全都被抓去拷问上刑了。原来是沁达和塔娜逃跑了。但是,他们两个女孩子能做什么呢?
好几日了,父亲还没有回来。
王嵘与阿驽说:“你说,我爹现在在哪呢?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阿驽说:“干爹一定会回来的。”
那天夜里,外面突然吵闹起来,阿驽把王嵘叫醒,高墙之外一片火光,阿驽背着他的弓箭:“阿嵘,你快穿好衣服,干娘让我带你走。”
王嵘着急地问:“怎么了?为什么要走?”
阿驽紧抿着唇,摇了摇头:“狄人进城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天孙锦
☆、第九章09
楼尚书点完一日的账, 纵然是他, 也不免头晕脑胀,一闭眼, 眼前也仿佛全是数字在飞来飞去,回家擦洗泡脚,刚躺下, 外头忽地响起轰然一声巨响, 炸雷一般,瞬时把他的睡意全惊散了。
他猛然起身:“怎么了?冬天打雷?”
楼尚书披了件外衣起身问了一句,不多时, 小厮噔噔噔跑回来, 说是王指挥使的院子的大树倒了, 连带着把墙也砸塌了。
楼尚书纳闷地问:“我记得他那院子是有一棵古树,足有三人合围之粗, 无白蚁侵蚀, 怎的无缘无故倒了。”
小厮倒:“好像是王指挥使自己把树劈断了,小的去看了一眼, 王指挥使不知为何暴跳如雷,正在院子里撒气。”
楼尚书摇了摇头, 这个沐雩,还以为他这几年出去磨炼之后变得稳重了,骨子里还是这个暴烈脾气, 也不知是谁惹到他又叫他发作了。贺郎中拉了拉他:“既然无事, 莫管那小子了, 你累了一天,回去睡罢。”
楼尚书还是摇头,坐下来:“若是私事,他肯定就自己消停了,若是公事,不出一刻,他肯定会过来找我,我再等一等,若他那边安静下来,我再去睡,不然还得再烦一趟。”
果不其然,楼尚书如此说完,没一会儿,沐雩杀气腾腾地过来了,楼尚书皱了皱眉,还没开口问,沐雩未站定便开门见山道:“我要回甘州。”
楼尚书问:“怎么了?”
沐雩气息不稳,黑着脸道:“我收到边城送来的急报,狄夷入关,王将军被杀,边城被屠,达山已连下三城。”
楼尚书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王将军镇守边疆多年,上一任可汗便丧于他手,他正青年力壮,是当朝武将中的翘楚,否则陛下也不会将国门交给他看守。他这一败,刚刚起复的王家会如何都是小事,这可是狼群进了羊圈,百姓危矣。而且倘若连王将军都败下阵,朝中要换谁前往呢?
楼尚书心间诸般转念,震了片刻之后便冷静下来,说:“王令命你在此,陛下知晓你家家事,定会有所安排,子谦,你再静心等一等。”
沐雩眼睛都红了,他气得不成,又不好发作,在门边踱了两步,竟一脚把门槛给踢烂了,回头再跟楼尚书说:“对不住,我一时没控制住,我会赔钱修的。”
楼尚书道:“这是小事,你不必放下心上,只是……”
沐雩抢着话道:“他们说我舅舅死了,可没人见着他的尸身,我便不信他已经死了,我要亲自过去,亲眼看到,我才相信。”
如今沐雩就后悔当这个劳什子的官,被人指挥来指挥去,忒的不自由,若他还在舅舅身边,纵是打不过达山,逃总能逃掉的。他是个小人,胸中无大义,除却他自个儿在乎的那么几个人,旁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沐雩的身世之凄楚虽秘而不宣,但京中世家多少有听说,他的血亲本就剩下王将军一人,难怪他作此情态。
楼尚书说:“你现在写信,八百里加急,呈给圣上,快的话,后日就到了。”
楼尚书以为沐雩是答应了,翌日一早起来,发现沐雩已经点了一般人跑了,不过好歹把副将和另一半人留了下来。
擅离职守可是大罪,楼尚书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只能说,年轻人,总是这样一腔热血。
贺兰舟调笑道:“这孩子倒和你年轻时一般,做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先做了再说,谁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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