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策
马永志沉默片刻,低声问:“那,大人,你想怎么做?”
刘方寸呆滞地站着,良久才嘶哑地开口:“逃,我这就逃。你,你立刻回去,给我把银两收拾好,还有把我跟鲁王通信的那些信笺也拿出来,千万千万别丢了。”
“大人!”马永志大吃一惊,“那些信笺……鲁王的人不是说过,让你看了立刻烧掉么?”
“怎么敢烧……这是把柄,是我最有力的把柄。”刘方寸低声嘎嘎笑出声,“老子逃之前,还要来个将功赎罪,先告鲁王一状,等他进了天牢,老子天南地北,哪儿去不成,哪儿去不得!”
马永志连连点头:“大人高瞻远瞩,小的佩服。我现在就回去为你收拾,那些信笺是放在……”
“床头暗格里,你把那檀木架上的香炉挪一挪,便能看到炉子底下有个钮,按下去那暗格便弹了出来……”刘方寸仔细说道。
迟夜白无声地缩在树顶上,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蠢货”。
刘方寸没能说完全部的话。马永志的刀子照样给他来了个对穿,末了还拧了一把,溅了那杀人者一身的血。
把刘方寸的尸身踢到一边,马永志脱了沾血的外衣,大步走了回去。
迟夜白在树上一动不动。他听出马永志在套话之时,已经猜到这位大人身边的心腹只怕也是鲁王的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果见那仆从换了整齐衣服,背上驼这一个包袱,骑马风风火火地下山了。
第95章 地上坟(9)
马永志的目的地是鲁王府。
迟夜白悄悄缀在他之后,远远看到鲁王府,便知道今晚不能善了。
那砖窑里头的金砖,看来就是鲁王的手笔,想来江上商船往来运送的砖坯,也是他的意思。但鲁王府戒备森严,迟夜白并无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渐渐拉开了与马永志的距离。鲁王府周围并无繁华街道,再加上此时已经是深夜,路上除了马永志一人一马的声响,一片静谧。迟夜白伏趴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屏息凝神。他熟悉这样的静谧——暗处藏着许多人,因而这静谧也是极其危险的。
只见马永志骑马飞奔,忽的亮出右手臂。他手臂上缚着一块金色令牌。
令牌亮出之前,迟夜白听到了极其轻微的机括之声。
没有人攻击马永志,令牌就是他的护身符,他顺利穿过了这条大道,停在了鲁王府的后门。
迟夜白此时才注意到,后门外俨然还有一架马车。
这马车他见过几次,是鲁王派人去请霜华的时候的车。他心中一紧,随即果然见到有仆从扶着霜华,从车上走了下来。霜华手中抱琴,显然也是被请来的。
这念头在迟夜白心中一转,随即他便知道不对:从金烟池到鲁王府,哪怕只是一个来回都远比他从九头山到鲁王府更近。如果霜华此时抵达鲁王府,那么就说明鲁王请她过府的时间是在自己追着马永志下山前后。但那时候砖窑已经爆炸,纵然鲁王不知道爆炸的是哪一个窑,但也不可能在这么紧急的时刻,请一个琴师到府中奏琴玩乐。
迟夜白心头咚咚直跳。他看到霜华进了门,马永志也紧跟在她之后进去了。
霜华要保护,但马永志和鲁王的谈话,他也想听一听。迟夜白立刻做出了选择:他先是悄悄从房顶爬下,随即无声地在巷中飞奔。鹰贝舍的人按照他的命令,全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监视鲁王府,他熟悉他们的藏匿处,很快就找到了两个鹰贝舍弟子。
“周围我们还有七个人。”弟子告诉他。
“我知道。”迟夜白说得极快,“你,立刻去找司马凤,去他家里找他。告诉他,九头山上的凶手是鲁王的人,现在已经进入了鲁王府,我也在鲁王府里头。另外,一定要告诉司马凤,金烟池的霜华姑娘也在鲁王府中,极可能有危险。司马凤如果不在,就告诉甘乐意或者阿四,你认得他们么?”
“认得。”那弟子立刻领命去了,很快身影便消失。
迟夜白转头对另一个弟子说:“你立刻通知周围的几人,掩护我进入鲁王府。”
看着那弟子离开后,他飞快贴墙游下,从怀中抄出几块碎砖。这只有拇指大小的碎砖是他离开九头山时从地上捡拾的金砖碎块,此时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片刻之后,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妇人的怒骂,随即便是犬吠、柴门开合、男人与女人的互相斥骂之声。那犬吠越来越近,周围几棵树上的鸟雀也惊得乱飞,一时间各种声响纷迭,令人耳乱。
鲁王府周围的静谧氛围在这些杂乱声音中突地一变,迟夜白隐隐察觉到了杀气。
他将碎块左右弹开,碎块便落在了大道两边的屋瓦上。他在碎砖上蕴了化春诀的内劲,砖块在瓦片上来回弹动不止,周围顿时一片簌簌之声。声音才响起,果见两侧隐秘之处中立刻跃出数道黑影,循声而去。随即又有几人从那静谧之处蹿出,分散到各处,以便监视更广的范围。
此处距离王府后门已经很近,迟夜白借着夜色掩护与这短暂的防卫空隙,一阵风似的闪入了半掩的门内。
关门的仆人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没人看到是怎么回事。
迟夜白藏身于廊下,等那几位仆人离开之后才悄悄爬出来。
若是司马凤过来,他肯定就进不来了。迟夜白心中毫无来由地掠过这样一个想法:他轻功比不上我。
深夜的鲁王府沉默而安静。迟夜白藏身于院中假山内,开始回忆自己所看过的鲁王府地形图。
蓬阳的每一处权贵家宅地形图,鹰贝舍都有,获取的方式各式各样,他记得鲁王府的地形图是花了几百两银子才从别人手中购得的。但年月已久,不知道房舍是否有改变,迟夜白循着地形图上的标识,选择了先查探鲁王府的书房。
马永志进入王府之后,管家立刻将他一路带到了鲁王的书房。
“王爷正和文先生下棋。”管家说,“你……要不等一等?”
马永志知道这下棋只是幌子,两人摒退周围仆从,往往是要商量秘事。
自己这件也是秘事。马永志摇摇头:“事关紧要,请务必通传。”
管家禀报说马永志来了的时候,文玄舟顿时站了起来。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黑子,此时也顾不上了,全都扔在了棋盘上:“让他进来!”
马永志进了书房,头也不敢抬,径直走到鲁王面前,深深跪了下去。
鲁王仍旧坐在榻上,手指间慢条斯理地转着两颗玉白的棋子。他不出声,文玄舟也不出声,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向跪在地上的马永志。
马永志冷汗直流。
“你来,是刘方寸那里出了事,还是烧砖出了事?”鲁王问。
“是……砖窑出了事。”马永志结结巴巴地说,“卯、卯字窑。”
鲁王一愣,手里两颗棋子忽地落下来,砸在地上啪啪作响。
“什么?!”他声音都变了,立刻从榻上跳下,冷冷地问,“抬起头说!出了什么事?”
马永志战战兢兢地抬头。
砖窑里有人杀人骗钱,这件事他知道,刘方寸知道,文玄舟知道,鲁王自然也知道。刘方寸接手砖窑的第一天,便从马永志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和上一位大人不同,他为了向鲁王表示忠心,立刻把这事情禀报了鲁王。刘方寸以为鲁王会觉得这是件容易牵扯到出砖窑秘密的坏事,但文玄舟却建议他,将计就计,利用那四个人,把鲁王派去负责盯着卯字窑工作的王欢喜杀了。
王欢喜知道的事情太多,包括老鲁王的,还有现在这位路网的。眼看金砖烧制就要完成了,鲁王也认为文玄舟的提议很有道理。
于是便有了刘方寸和张松柏等人的提议。
今夜砖窑的巨响鲁王府自然也是听得到的。但鲁王和文玄舟都以为一切按计划进行,确实没有想到中间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
等马永志将九头山上发生的事情说完,鲁王终于慢慢坐回了椅上。
“你说……有神秘人救走了那个捕快?”鲁王的声音很低沉,“你竟然没有追上去?”
马永志又开始冒冷汗:“我、我追不上。”
鲁王转头问文玄舟:“知道这事情的会是谁?”
文玄舟想了想,答道:“轻功这般厉害,又如此急公好义,尤其可能和那位边捕快认识的,应该就是鹰贝舍的当家迟夜白了。”
已在窗下听了片刻的迟夜白:“……”
不是我。他心中默道。而且那一位的轻功也不算特别厉害,是马永志功夫不够好。
“尽快杀了吧。”只听鲁王继续平静道,“卯字窑出事了,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马永志连忙开口道:“刘方寸和刘大力我已经杀了。”
“那另外的两个人呢?”鲁王问。
马永志没有丝毫犹豫:“我方才下山追上了两人,也一刀捅死了。”
迟夜白一直跟在他身后,并没看到他下山途中杀人,便知他在说谎。
但这谎言也未能保护得了马永志。他话音刚落,喉头便传出浑浊的喘气声。文玄舟掐着他脖子,直接拧断了。
“脏……”鲁王挥挥手,“你尽快将他处理了。”
“你说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得死,也包括我么?”文玄舟甩了甩手,低声问,“王爷?”
鲁王没出声,抬头看着文玄舟。
两人自小相识,一晃几十年已经过去了。鲁王慢慢闭上了眼睛:“莫说笑。”
文玄舟弯腰从他脚下捡起了棋子,放在棋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