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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凶策

作者:凉蝉 时间:2020-11-05 22:41:04 标签:青梅竹马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这不是什么怪风!”田苦大声说,“这定是因为天生谷太深,日夜的温度不同,加之地形仿似漏斗,随着夜间热气与冷气交替,最容易产生风雨,这雨水是谷里头的湖水啊,是从下面被卷上来又落……”
  耳中尽是呼啸风声,司马凤踹了田苦一脚让他闭嘴,扯着嗓子大喊:“还要多久才停!”
  “一般都得半个时辰!”清元子也扯着嗓子回答,“再忍忍!”
  骨头寨外头风声呼呼,里头却十分闷热。但由于骨头间疏不一,雨水浇在寨子上,最终也淌进里头,一时间寨子中尽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无论水从那一层灌入,都会流到第一层。天长日久,不管第一层地面淤积着多少人血,也被一一冲刷干净了。而只有绳索垂落的那处,也就是存着空洞的地方,因为顶部被密密遮盖着,没有受到雨水冲洗,仍旧保留着挥之不散的血腥气。
  迟夜白无处避雨,也不想走近墙壁,只能站在空洞边上。雨水细细一根,落在他的肩膀,把他半个身子打湿,另外一半倒还是干的。
  在黑暗之中,阴冷的程度仿佛加剧了。迟夜白运起化春诀取暖兼烘干衣服,默默等待这场雨过去。他手里的那支蜡烛已经被打湿了,现在唯一的照明源只剩下那桌上的另一根残烛。
  可他暂时不想点燃它,不想看到周围墙壁上篆刻的字。
  方才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已经令他心神大乱。
  因为运起了化春诀,他对外界的动静更为敏感。在雨水越来越盛的时候,迟夜白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机括开启之声,随即有人跳了下来。
  他心中一喜,差点就要喊出“司马”,但在瞬间立刻改了主意。
  来人绝对不是司马凤,也绝对不是唐鸥他们。
  那人落地之后就敛了声息,迟夜白竟听不到他任何呼吸与脚步声——这人把自己藏在了黑暗之中。
  不是来救自己的,他是敌人。迟夜白立刻做出判断。他的剑一直没有收入鞘中,仍握在他手里。
  那人落下的地方恰好就在台子附近,迟夜白浑身戒备起来。
  安静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密密罩着他。
  下一刻,前方突然跃起一团火光。
  迟夜白大吃一惊,立刻后跃,远离那团颤抖的光明。
  是桌上最后一支残烛发出的亮光。有人举着它,捻亮了它。
  点亮这蜡烛的人用手笼着火光,似是怕被风雨惊扰。不断跳动的光芒映亮他的脸。那是一位与迟夜白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人。
  迟夜白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迟当家,总算能好好打个招呼了。”文玄舟温和地笑道。                       

    第79章 骨头寨(10)

  迟夜白惊讶万分。
  他和司马凤离开十方城的时候,方长庆说文玄舟已经离开了,而他也不清楚这人到底去了哪里。
  文玄舟是如何得知他和司马凤来到杰子楼的?又是如何进入这处密实的寨子?
  迟夜白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注视着文玄舟。他决定先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入口进来的。”
  “入口已经打不开了。”迟夜白说。
  文玄舟指指头顶:“上面也有一个入口,只有我才知道。”
  “你知道我在……我们在杰子楼这里?”
  “我当然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迟夜白疑窦丛生。
  文玄舟完全没有隐瞒他的打算,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向文玄舟传递信息的是宋悲言。
  文玄舟确实控制了宋悲言,但并不是从甘乐意无意向宋悲言说出“神鹰策”三个字的时候开始的。早在他还住在清平屿上的时候,在他写信给司马良人提出让迟夜白过来给自己再诊断一番的时候,宋悲言已经被他控制了。
  这种控制是潜移默化的。他和宋悲言日夜生活在一起,夜里宋悲言入睡的时候,他就低声在他耳边反复叮嘱,并辅以特殊的药草和器皿。药草散发出的香气,敲击器皿的节奏声,以及文玄舟低语的嗓音,三者合一,是令宋悲言无意识地接受他指令的前提条件。
  随后他跳进了水中,让宋悲言等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宋悲言传递信息的方式隐秘且有规律。他白日里是正常的,只有在夜里入睡的时候,在子时前后,宋悲言一定会起床上茅厕。甘乐意知道宋悲言这个习惯,但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疑的。
  宋悲言有时候会走过茅厕,站在司马家的墙根下,把小小的纸条卷成一筒,塞入墙缝中。那墙缝裂了许多年,早在文玄舟为迟夜白诊治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纸卷一直往里塞,约莫深入三四寸,之后只要有人在墙外一勾,便立刻可以拿走。
  文玄舟自然不会自己去取。他用钱,让街上的乞儿去帮他取。街上人来人往,小孩子四处奔走,也常在墙边捉迷藏,因而从来没人怀疑过。
  加之文玄舟只有在需要情报的时候才会想办法提示宋悲言,因而前后不过传递了五六次,次次都很稳妥安全。
  “遗憾的是,司马良人让宋悲言跟着的不是司马凤或者你,而是那个仵作。一个仵作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打探的消息,也因此,如果宋悲言不和你们一起行动,我便很难得到有价值的情报。”文玄舟说,“要是真的仔细论起来,他的作用也并没有很大。”
  “但你不可能把我们的每一步都计算在内。”迟夜白低声说,“这太玄了。”
  “确实不可能,不仅是我,任何人都做不到。”文玄舟点点头,拿着烛台,往前走了两步,“但你应该明白,世上的所有事,都在一张蛛网里。”
  烛光晃动,明明灭灭,映得文玄舟的一张脸也晦暗不清。雨已经小了许多,从顶上灌下来的水渐渐少了,断断续续的。
  “我跟你说过的,不是么?”文玄舟突地压低了声音,“世事人情,一一从丝结。”
  迟夜白手中的剑尖猝然落地,当的一声响。
  这是文玄舟教他如何铸造“房间”时说的话。
  为了让迟夜白在心里做出一个巨大的“房间”,文玄舟确实想了许多办法,比如二人关在排满书架的书房之中,让迟夜白蒙着眼睛不断行走,直至将书房的构造全都一一记在心里。
  这个事实存在的书房,便是迟夜白心中巨大无垠之“房间”的雏形。
  当他蒙着眼睛也能说出每一个书架的具体位置、每一本书的具体位置时,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之中,他仿佛见到了一切实物。
  然后文玄舟命他坐在书房之中,将自己“看见”的那个房间,延伸直两倍、三倍、十倍……
  不断延伸的书房中,存在着大量重复的书籍。迟夜白虽然年纪小,但十分聪颖,他已经知道制作这个大房间和无数书架的意义。
  果然,接下来文玄舟便开始教他把所有自己看过的、听过的、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东西放置在“书架”之上的方法。
  “世事人情,一一从丝结。”文玄舟牵着他的手,口吻异常温柔。他手里有一团细棉线,丝线纠缠不清,他要迟夜白把它们都解开,再打上九十九个结。每一个结都要有意义,并且迟夜白还要学会在每一个结之下臆想出新的结的方法。
  和制造“房间”与书架相比,这一个练习更加艰深。
  迟夜白花了近十日,才终于能顺利分清和说出环绕于身边的数千个“结”的意义。
  “第六十三个结,是司马凤。”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结下,还有七十二个结。他们是司马的爹娘,是阿四,还有司马的那匹马……”
  “还有马?……那匹马是下面的第几个结?”文玄舟问。
  “第三十个。”迟夜白立刻道,“在马儿的结下面,又有十七个结,是马槽、马鞍、马草这些……马鞍这个结,与司马的爹爹有关系,它们可以连在一起……”
  迟夜白嫌自己说得不够,还要站起来比划。他那时全身心地信任文玄舟。在一片黑暗之中,身旁的数千个“结”仿佛数千颗星辰,围绕着他,包裹着他,保护着他,还指引他,一步步地归纳与概括,直到将所有的事情,全都用最原始的九十九个结清楚地归类。
  这九十九个“结”,便是迟夜白“房间中”的九十九个书架。
  随着他年岁渐长,那“房间”也越来越大,“书架”越来越多。但只要循着丝线与结的痕迹,他总能理清楚脉络,并立刻将它们分别放置在不同的“书架”之上。混乱的记忆终于得以整理,他学会这个方法的时候,内心对文玄舟充满了无限感激。
  “结”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关键事件。而在整理这些记忆的时候,迟夜白自己也发现,世上的事情着实充满了巧合与不确定,但每一个巧合与不确定,又总是以无数的既定事实来完成的。司马凤养的第一匹马死了,他哭了很久。如果他当时不哭这么久,也就不会在马儿的尸体下发现草药的碎片,最后发现马草里混入了带毒的植物。这些带毒的植物是马夫无意放入马草之中的,因为这些草药对人无害,而他的妻子被蛇咬了,正要用这些草药来医治。马夫照顾妻儿,疲累不堪,没有认真归置好草药。而那条蛇又正是司马凤在外面抓回来,要养着来玩的。
  或是巧合,或者不是巧合。世情种种,杂糅混乱,但隐约又有迹可循。
  迟夜白明白了文玄舟这句话的意思。
  文玄舟无法掌握他们的每一步行动——他思考的是每一步行动的可能性。
  把宋悲言留在清平屿上,这是一个“结”。而这个结之下,有着数个可能性,这是从它衍生出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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