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
二人再次对视。
吕布心里尴尬,又不知怎
的很是发虚。
一时间除迁怒坑害他的憨马玉狮、及机灵过头的混账乌骓外,面对沉默的霸王,竟不知说些什么。
项羽则目露若有所思,似察觉到甚么,忽微讶挑眉。
爱将入营不足二载,身量却又有拔高。
……来时较他稍矮些
许,如今一看,竟已彻底持平了。
吕布正纠结着,全然不知这憨子的心思已歪到了九霄云外去。
事关己身,又被
逮了个正着,平日那些个信口开河的本事竟不知跑哪儿了去。
沉默半天,见项羽始终不开口,他唯有干巴巴地没话找
话:“布观陛下……好似瘦了些?”
项羽轻叹一声,沉声道:“概因挂心奉先。”
他口吻听似淡淡,可任谁都能
听出其中那真情实感。
吕布被堵了话,头皮还不知怎的微微发麻。
正在他搜肠刮肚,不知说什么时,项羽忽开口
了:“奉先缘何不辞而别?”
吕布对这问倒是早有准备,闻言正色道:“布本无心仕途,唯一执念,不过取刘耗子那
仇家的性命尔。如今有英主临世,天下太平,布不过莽夫一个,不通内政,何必承蒙陛下恩赐,占了后来贤者的坐席?奈
何此言难以启齿,唯有以行代言,望陛下体谅了。”
项羽仔细听着,竟破天荒的揪住了重点:“奉先不愿做丞相?”
鬼才去做!
喊老子个打仗的给你算账管百姓的缺德事儿,亏你干得出来!
吕布暗道,面上只一本正经地推拒
道:“大王厚爱,可惜布才识微薄,难居此重位。”
项羽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追问:“奉先愿做甚么?”
吕布
咧了咧嘴:“布无意仕官,只愿归隐山林,游荡四方,余生行侠仗义,逛尽此锦绣江山。”
项羽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仅是平平静静地看着爱将,认真往下询道:“若真如此,奉先欲往何处去?”
吕布不防项憨子会这般直白发问,眼
底掠过一抹茫然。
他话说得漂亮,但又哪知道,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呢。
下邳城里物是人非,他无意触碰。
虽
在迷茫之下,顺道去淮阴城为那便宜老哥报了昔日胯辱之仇,但要说接下来有甚么计划,那他还真未想出。
这一时半
会,他竟被憨子给问住了。
项羽一直紧盯着吕布,不放过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这会儿自也未漏过那缕茫然。
他心里那根一直暗中绷得死紧的弦,这会儿才彻底松了。
就在吕布反应过来、要信口开河之前,项羽凭直觉先开口
为强,淡然道:“既奉先尚未想明白欲往何处去,何不先随朕回都邑,与你那义兄一道徐徐计议?”
吕布本能就要反
对,素来不善言辞的项羽,这会儿竟是破天荒地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地说了下去:“况且奉先同那刘耗子有着血海深仇,
若真不亲手去报,而假托他人之手,你就真放得下心?”
这话才是真正说到吕布心坎里去了。
他纵知晓自个儿那
便宜老哥是个不掺水的扎实兵仙,但那刘耗子狡诈多窟的秉性也为他深知。
那刘耗子一日不死,他就一日无法甘心。
更何况,他都为这憨子累死累活,忙前忙后了快两年功夫,才帮着把原本岌岌可危的天下给打了下来了。
费了上
辈子加起来都抵不上的偌大神思,到头来却连战果都未曾享受过,就匆忙出逃,不仅仇未亲手报成,还过着这餐风露宿的
鬼日子……
他又不是个爱吃苦的傻子,怎会乐意!
吕布越想越觉自己吃了大亏。
眼下既有台阶主动递来给他
下……干脆,那就下了吧。
只他心动归心动,这攸关官职的要事,还是得在应承前搞明白。
吕布眼珠子一转,娴
熟地摆出了讨好的笑来,狡猾地试探道:“那官职方面,陛下是要……”
项羽心里一口大石落了地,闻言轻弯唇角,
眸光柔和,笑意浅淡,似冰消雪融:“奉先既不愿领职,朕岂会勉强?只那爵位,奉先却断不可拒了。”
能干享福不
用干活的好事,吕布怎会不愿意?
闻言心里最后那点不情愿也烟消云散了,遂高高兴兴地一口应了下来。
眼见问
题解决了,事情也商量好了,一想到马上要回他帮着辛辛苦苦守下的国都去,吕布心情更是不知为何一扫先前的彷徨迷惘
,竟是空前的轻快。
他偷瞟项羽几眼,看这憨子居然也称得上‘喜形于色’,不禁大愕。
趁着其他兵士还未回来
,他干脆将心底徘徊已久的疑惑问了出口:“陛下初登极位,需得日理万机,连去军营的闲暇也无……何必亲自寻布来?
”
皇帝这般胡作非为,那范增老儿怎不拦上一拦?
闻言,项羽竟又笑了。
他想起了爱将出走前数日,就一直
若隐若现的不安。
他又想起了得韩信匆忙入宫通报,道爱将不辞而别时,他心口那强烈到难以言喻的痛苦、恍惑与焦
虑。
他更想起了,这一路追着爱将东行,却始终不见踪影,那让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煎熬。
他还想起了,在
以为追不回爱将时,因极度绝望而发烫的眼角……与那滴注定无人知晓的眼泪。
再看一脸好奇,眼睛亮晶晶,像探爪
小心试探的虎崽子似的爱将,项羽微微垂眸,不答反问道:“奉先真想知道?”
这不废话么!
吕布被问得莫名其
妙,不禁腹诽这憨子同那帮子文臣待久了,少了直来直去的豪爽,竟学那陈狐狸眼等人打起了机锋,故意吊他胃口。
骂归骂,吕布面上仍假惺惺地客气道:“还望陛下为布解惑。”
项羽不置可否,却似陷入了沉思。
正当吕布眯起
眼,等得快不耐烦时——
项羽猛然动了。
就在吕布周身的防备,被那份因等待而生的不耐烦而最为薄弱时,他忽
伸出极有力的双手,牢牢地钳住了对方的双腕,越过头两侧,高扣在树干上。
与此同时,他往前骤然侵近二步,膝头
微曲,紧抵住吕布放松地微分站的两条大长腿间隙的树干上。
肌肉结实紧扎的胸膛,也毫不含糊地撞上了吕布的。
那份不加收敛的巨力,直让吕布猝不及防下被撞得眼冒金星,脑子发昏,气都少出了几口。
待他回过神来,才瞠目
结舌地意识到,就那电光火石间,自己竟已被这怪力莽夫以个古怪姿势,死死地被卡在莽夫与这粗大树干间了!
背脊
隔着层薄薄布料抵着粗粝树干子,胸口紧密抵着项羽那身钢筋铁骨,吕布从未有过这般被夹在狭小空间中的狼狈。
刚
还好端端的,憨帝无端发难,撞他作甚?
吕布双目圆瞪着,浑身本能地紧绷着,但眸里与其说是被冒犯的愤怒,更多
还是发懵不解。
只因他比谁都能清晰而直观地感觉到,紧贴着他的那张面孔虽还一贯地紧绷着,称得上毫无表情……
但对方那滚烫胸腔里的心跳,却如海涛澎湃而雄浑有力。
令他迷迷糊糊间,不禁忆起战况正酣时被将士们疯狂擂
动的那面战鼓,鼓点密集如雨,极速到了可怖的地步。
吕布僵硬地咽了口唾沫。
他死死盯着项羽从未如此近的、
如冰雪般冷淡,并不逊于自己几分的英俊面孔,干涩道:“陛下这——”
这话刚起,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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