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
须知连被项羽客气尊称做亚父的范增所站方位,都识趣地落后一步,更遑
论是其他亲信重臣了。
范增最先察觉吕布越了位,唯恐他触怒大王,不仅轻咳一声,想要低声提醒。
项羽却似有
所察觉。
在捕捉到那句轻咳后,他正巧赶在范增开口之前,微微侧了头。
那侧颜虽是喜怒难辨,但那无声地递出
的眼神,却是再清晰不过了。
范增不禁怔住了。
他虽未神通广大至仅凭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心思难测的大王所想
,但要领悟到最浅显的那层意思,也实在不难。
既是大王默许、甚至有意鼓励……
范增从容地挺直背脊,那番将
将到了嘴边的话,也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
眼看着大王日益豁达大度,竟一改以往的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到如今这
从谏如流——虽只从一人谏——又肯主动与奉先这勇略兼具的大功臣亲睦,他简直比谁都乐见其成。
哪儿会闲得无事
,跑去煞甚么风景?
不知不觉中,范增脸上已然挂满笑意。
相比起为大王与日俱增的转变而欣喜不已的范增,这
时的黥布,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待槛车被推到穿着霜冷银甲,面色却寒于霜雪的项羽跟前时,心中的惧意,更是瞬间
到达了巅峰。
项羽只淡淡瞥了这昔日骁将一眼,语气毫无波澜地下令道:“放出来。”
槛门被打开,枷锁被卸去
,恨得咬牙切齿的龙且亲自将他从里头狠拽了出来,猛力摔到了地上。
黥布体力枯竭,哪里能吃住盛怒之下龙且的力
气。
他被这一拽一甩,狼狈地摔到地上,又在粗粝的砂石上滚了一圈,浑身都是火辣辣的疼。
他却不敢站起。
只匍匐拜下,头低垂着,哪怕朝着地面,目光仍是躲躲闪闪。
哪怕未看向项王,他也能清晰感觉出那道充满杀意的
冰冷目光。
即便他明知自己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哪怕舍下脸面乞怜讨饶,也注定只剩死路一条……
可真正到了
需直面霸王的时刻,他仍是惶恐至极。
项羽一言不发,毫无温度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了黥布身上。
黥布自丢失都城
后被四处追撵着、逃亡数月,这一路又被困在槛车里,终日遭到楚兵唾骂,自是面目全非。
不仅衣衫褴楼、完全瘦脱
了形,神态也无比颓然,往日那股勃勃的精神气,早已荡然无存了。
哪能认出是曾经那位常冠三军的骁勇楚将,春风
得意的九江王?
昔日君臣重逢,却只剩一方羞惭恐惧,一方默然无声。
吕布原是幸灾乐祸,一心要欣赏这狗叛贼
的下场,但看到这里,却只剩意兴阑珊。
这破布好色贪财、好享逸乐,且目光短浅,手段残忍暴虐,不仅背叛旧主,
还屠杀无辜楚国父老,哪怕被砍成肉泥,也是死有余辜。
——可死到临头的黥布,纵使恐惧得浑身发颤,也不曾开口
乞饶。
只默然下拜,不肯抬首。
项羽神色漠然,忽右手腕冲外一翻,只听“唰”地一声响,龙渊剑寒芒出鞘。
黥布将这再熟悉不过的声响听在耳里,竟下意识地停止了颤抖。
他没想到在酿成诸多滔天恶行后,素来行事冷血残
暴的项王,竟还愿慈悲地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而非严刑凌虐。
项羽那重瞳中似绽冰碴,右臂微抬,剑锋蓄势待发。
他并未立即刺下,而忽开口道:“孤允你……留一句话。”
事到如今,不论是质问为何背叛,还是质问为何屠城
,都已毫无意义。
哪怕黥布生出巧舌如簧,真要辩个是非委屈,在楚国百姓那血海初淡、万千尸骨未寒前,也只显得
荒谬无耻。
黥布忽不惧了,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
说来古怪,他早年随项羽征战四野时,回回身先士卒,悍勇作
战,常冠三军,手下杀人如麻,又何曾惧过死伤?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力压一干楚将,最入眼高于顶的项王的眼!
如今离了那叫他深恶痛绝的沙场,他反倒褪去一身胆气,变得处处胆小怕事似的。
其实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怎就因
一念之差,稀里糊涂落到这一地步。
若他当初未听信郦食其的煽动挑拨,而是老老实实依从王诏,亲自向项王屈膝请
罪的话……项王从来对部将心软,只要姿态放低,态度诚恳,多半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或许,根本就怪不得郦食
其。
因有那份不可告人的野心作祟,他在震悚之余,才只想着先下手为强。
在恼羞成怒下走出屠城那步臭棋,屠
了一路人,失了一路民心。
不仅气疯了楚人,也让九江人离了心,彻彻底底地绝了自己后路。
他自舍国都六城逃
亡时,就不敢再过问家眷的下场,妇翁吴芮亦是心照不宣。
他们都清楚,其余来不及逃走的血亲,定已叫龙且等人泄
愤时屠尽了。
“早知如此……”
黥布心中翻涌着万千思绪,最后由衷感叹道:“就不该做这劳什子的九江王!”
话音刚落,项羽已果断手起剑落,眼都不眨地亲手斩下黥布人头。
犹带狰狞表情的人头滚落地面,炽热鲜血自脖
颈处那断口喷涌而出。
躯体随之轰倒,溅起阵阵尘沙。
屠害楚国百姓的黥布终于伏诛,一干自始至终屏息看着的
楚国文官武将,这会儿才徐徐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恶气。
龙且最是激动,当场抚掌,大声叫好。
若非那黥布人头
是由大王亲自斩下,他不仅想夺来当球踢,更想丢入釜中煮烂,才能稍解心头恨意。
大王实在仁慈,哪怕是对这恶贯
满盈的叛逆,也顾念旧情,赐了个痛快速死,否则实在该叫他多尝些刑罚!
唯有吕布心不在焉,在群情鼎沸之时,也
只敷衍地顺势抚了抚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项羽面沉如水,对四周喧哗声更是置若罔闻。
他沉默接过亲侍
奉上的布巾后,专心致志地缓拭去龙渊剑上残存血迹,雪光一划,即利落还剑入鞘。
就在吕布还板着张面孔,抄着手
神游天外时,余光忽捕捉到一道细长黑影袭来,下意识地一抓。
随极清脆的“啪”一声,那曾在他手里干过一场大事
的龙渊剑,就叫他结实握住了。
好端端的,这憨子又把自家兵器给他作甚?
项羽却未看一头雾水的爱将,径直转
过身来,面若止水,看向一干神色各异的部下,沉声宣布:“今日,孤以龙渊赐奉先。”
众人屏息,纷纷看向吕布。
作为受赐之人,吕将军仍是宠辱不惊,处之泰然,连眉头都未动上一动。
吕布未露出诚惶诚恐之色,项羽也不觉
有异,淡淡说完:“他日,诸位见龙渊如见孤。”
第62章
霸王之令掷地有声, 在场之人心中凛凛,纷纷俯首称喏。
以范增为首的一干幕僚初是怔楞,后是了然。
但凡是聪明人,都能看出霸王这一赐剑之举看似毫无征兆, 实则颇含
深意:黥布固然反叛在先, 然经此一事, 诸将难免不安, 唯恐项王从此越发猜忌多疑,或将连累他们。
现干脆利落杀
黥布在先,赏居功至大之吕布在后, 一前一后看似毫无关联, 却绝非心血来潮。
分明是以重用吕布之名,行安抚诸将
之实。
沐浴在谋臣们混杂着了然、惊奇与赞同的目光中, 项羽浑然不知自己的本意已被歪曲,只定定地注视着还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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