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下)
话刚开口,一直默默无语的项羽便眼睛一亮,倏然打断了他:“奉先所言在理。”
“再候上——”
吕布当场愣住。
待他消化完了项憨子所言之意后……虎目骤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人!
项羽一直细看他神色变化,此时已彻底安定,暗松口气,口吻却一概如常:“既已候了数月,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吕布面容呆滞,深思恍惚。
禁不住无声喃喃:这憨子的脑袋瓜子,怎忽地如此灵光,莫不是真叫他那日重拳打开了窍?
否则以项憨子这又臭又硬的脾气,这会如此轻易依言纳谏?
吕布越想越不对劲。
怕不是吃错药了!
他心中一凛,眸中精光迸现,无比锐利地看向貌若威严持重的项羽。
二人目光相触,默然对视。
吕布气势汹汹,项羽目光深沉,心下却是茫然。
而吕布则在确定对方非是气怒下说的反话、而当真如此认为后,一时间大喜大悲席卷而来!
——格老子的,项羽骤然开窍,岂不衬得当年一意孤行、落得身死兵败的他蠢得离奇,竟连憨王也比不上了!!!
吕布悲。
吕布气。
吕布是又悲又气。
只是悲着悲着,气着气着,他……莫名就乐了。
“罢了。”
吕布轻哼一声,撇了撇嘴,在项羽流露出担忧之色的眼眸的注视下,兀自嘀咕道:“也好。”
他始终观这憨子类己:皆是世无双之武勇,长于领兵,奈何所信非人,加之数番行差踏错,落得受庸人合攻,窝窝囊囊地步上绝路。
如今对方逆天改命,叫那偏心眼子的贼老天气个死去活来,等同于稍替他报仇雪恨……倒也是差强人意。
第61章
项羽坐镇的主力军驻于灵璧时, 楚军动势却未曾静止。
西北侧有韩信引领的关中军与魏军对峙于临晋津,明面上似对湍急河流束手无策,有舟亦不敢渡, 实则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决战布局。
东北侧则有以陈平为首的数位楚使求见王侯, 奋力游说, 暂未有消息传回。
而南侧战场上, 龙且与钟离眛已攻克九江国, 奉霸王之令废国为郡, 竟引得九江国父老的齐声欢呼。
九江为旧楚之地, 与东楚百姓血脉相系,见黥布无端反叛旧主,还大肆屠戮百姓, 早已引起众怒。
而黥布败逃后,他们本惧于霸王或将于怒气勃勃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们进行严惩,因而低调度日,不敢轻举妄动。
孰料大王宽宏友善,不仅未迁怒他们,还下令但凡能提供黥布吴芮一行残部下落者,可得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况是本就不得民心的黥布等人?
龙且与钟离眛驻于旧九江国都六城, 奉命升宴贺年,安抚民心。
之后仅过了一个月的功夫,便有百姓窥破隐姓埋名、藏身于城外山林中、重操盗匪旧业的黥布等人, 当即向县令予以揭发。
县令心知一日不寻着黥布与吴芮,凶神恶煞的大军就一日不会撤走, 哪儿敢有耽搁?
于是不出二日功夫, 此讯就搭乘快马, 被层层通报了上去,很快叫龙钟二人得知。
龙且当即与钟离眛分兵二路,秘密潜行,将那山团团围住,才现出身份。
龙且之脾气爆裂,较项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想着屠了东楚数城的那无耻首恶黥布,此刻就藏身山上,他恨得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直瞪那茂密林木,雷霆大吼道:“无耻黥布,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这吼声如雷贯耳,回声荡荡,自也传到了山上为困境焦急的黥布耳中。
可笑,谁会出去自寻死路?
黥布脸色阴沉,愤怒地啐了一口,继续与部将谋划突围路线。
他自是清楚,既已行踪败露,这山上就决计躲不得了。
莫说那楚军守株待兔,也能守得无法获取给养的他粮尽兵乏,若对方连等都不愿等,只消放火烧山,他也必须现身。
只是谋划来谋划去,对能否打龙且与钟离眛个守备薄弱,他始终无十成……甚至七成把握。
他曾于楚营效力,除那近来才大出风头的吕布外,对楚军诸将的能耐,自然再熟悉不过。
其中他最忌惮惶惧的,自非那悍勇绝伦、力拔山河的项王莫属;而由项王往下数去,叫他不愿对上的头号骁将,当属龙且与钟离眛。
项王倒是看得起他,虽未亲自留下对阵,却留下了他不愿对上的悍将,且一留便是两名。
黥布眉头紧皱,望着灰茫茫的天,隐约感觉出几分大势已去的凄凉。
怕是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了。
——黥布的不祥预感,于不久后即得到了应验。
他虽在经过一番精密部署后,靠着牺牲百余亲信骑从,艰难从那山中脱身,却也没能走上多远。
他那老丈人吴芮于逃跑途中,被流矢射中数处,虽未中要害,但一老翁又能吃得住多重伤势?
且沿途颠簸剧烈,餐风露宿,风声鹤唳,处处需避人耳目,自也无法求医问药。
在逃出来的第三天,伤口大片流脓,叫吴芮痛得濒近昏迷。
此时此刻,疼得神志不清、满面泪水的吴芮,是真的悔了。
悔那日未将汉王使者驱逐,而是听信了对方的鬼话;更悔连累女婿黥布,毁了对方做安乐王的平坦前路。
如今想来,那郦食其字字听似有理,却是破绽百出。
项王固是暴戾残酷,好猜忌多疑,但对于部下,可始终称得上仁厚慈爱,对于长而有智者,亦是恭谦有礼。
黥布虽怠慢项王诏令,未及时出兵相援,令项王恼怒,关系僵化疏远……却绝不至于就此破裂,分明大有修补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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