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上)
换做是他,莫说一时之辱,哪怕再旧些也忍得,事后必让那仇家一家子都生不如死便是。
看出他眉眼间极不赞同的神色,吕布却只懒洋洋地一笑。
“人各有所长,然需施展其长,先需居大器之位。”
他从来不信‘有大才者,不论身居何位,皆可挥洒自如,表现不俗’的屁话。
倘若哪个瞎子把他吕奉先安置在伙夫之位,或是谋士之位上……
那恐怕不是他哪日忍无可忍,在吃食里下药毒死全军,便是一日吵嘴中恼羞成怒,将其他谋士或是不听劝的主公怒而砍死。
他坦然直视项羽的目光,口吻听似吊儿郎当,实则字字凿凿:“论武勇,韩兄确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论霸气,韩兄亦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论运筹帷幄……”
说到这,吕布眼珠子一转,狡黠道:“还请大王愿信布一回,对此拭目以待。”
只消打上几仗,这憨子必得为韩信之能目瞪口呆,直呼看错人不可!
光是想象着项羽那吃惊又窘于自己看走了眼的呆样,吕布便抑制不住地得意。
韩信听得听得满心熨帖,又觉热血沸腾,面上滚烫。
他虽少言,却非愚鲁,而是心如明镜。
背地里其他楚兵窸窸窣窣的嘲笑、道他故作清高,他自是一清二楚的。
他明白吕布打第一天起,便是与他诚心相交,并无图谋;而经月下相追之事,他更清楚了对方对自己无与伦比的看重。
他自幼孤寒,破落不堪,屡屡受挫,得到最多的便是轻蔑、质疑与不以为然。
却是生平第一回 ,得如此郑重的肯定。
并且还是当着当世无双的霸王——项羽的面。
韩信心绪激荡,项羽仍是面无表情。
但吕布的话既说到了这一步,足见心意之坚……罢了,便由他去吧。
横竖再坏,也不可能坏得过身为楚国左尹、却暗中通敌的项伯了。
思及午时便应已行刑完毕的叔父,项羽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由你。退下吧。”
他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撵了他们出去了。
第26章
韩信身为吕布亲口任命的裨将, 自然跟着搬进了秦川宫中,得了偏殿作为住处。
宫人们忙着收拾偏殿,安置物件时, 韩信就站在里头,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新奇的安逸感。
他幼时孤苦,衣食不足, 从戎后亦是功绩不显, 仅为郎中。
这虽是一处还没收拾出来的偏殿, 但也庄严华丽,无处不透着皇家威仪, 无比清晰地彰显出他作为裨将的吃穿用度。
——与他先前仅得两身旧衣、于营房里拥有一张铺席、连个安放宝贵兵书的妥善地都无的处境, 俨然有着天壤之别。
单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便抑制不住地想着身上崭新的职事,以及终于得以触及的一缕远大志向。
无不令他既感动又欣喜, 雀跃又陌生。
韩信郑重地将最宝贵的兵书放在了一尘不染的架子上,接着便忍不住东摸西看。
没过多久, 数完了项羽赏赐的那堆黄金、终于得了空的吕布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见这便宜老兄在忙碌的宫人堆里站着发呆,不由讶然道:“韩兄杵这作甚?宫人收拾得再快,总也还要一阵子, 何苦站在那吃灰?”
韩信哑然失笑,不好道出自己那点不足挂齿的可笑心思,随手擦了擦鼻尖上沾到的些许灰烬, 面上同意了吕布的说辞。
吕布下一刻便将他拽到正殿厅中, 将灯点足了, 神神秘秘地屏退了左右,二人间只留一张偌大沙盘。
韩信还一头雾水时,吕布已神情严肃,手持木棍一根,极用力地在上头写了三行字:
镇汉中。
诱汉军。
屠刘邦。
韩信:“…………”
尽管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兵仙当军师驱使、准备叫他一人干了高伏义与陈公台二人的活,好似不大厚道,但吕布着实是报仇心切,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吕布殷殷期待地看向韩信:“韩兄可有妙策?”
说白了,他的究极目标不外乎是‘屠刘邦’这三字。
只怪天意弄人加上那黥布无用,愣是将原本能一步到位的事儿,生生折腾出百十步来。
韩信何其聪明,只愣了片刻,便想通之前一些显得莫名的关窍了。
虽不知刘邦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他这贤弟,以至于恨之入骨,心心念念地非要将人置于死地不可……
但贤弟是这二十多年里,唯一以大才待他,甚至为此骑马夜追、又与霸王前将他力荐,予以他天大觊觎的伯乐。
莫说刘邦此人怀争夺天下之志,即便沦至巴蜀,也不可小觑,迟早要着手对付。
哪怕对方真是个不足挂齿、不值得耗费精力对付的无名小卒,他也无论如何要替贤弟达成愿望的。
韩信静静垂眸,陷入了沉思。
见便宜大哥想得入神,对这些个聪明人的麻烦做派已然司空见惯的吕布挠了挠脑袋,知情识趣地跟着安静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一边,连大气都不出,生怕扰乱了韩信的思路。
韩信一旦彻底沉浸在思绪当中后,便不知时光流逝,也未关注四周变化。
很快,一个大致的计划渐渐浮出水面,促他于沙盘中书写如飞,草略记下大概内容。
只是当下尚且难做定夺,还等具体分封过后。
直到有处需询吕布意见,他方抬起眼来:“贤——”
话刚启,即戛然而止。
他愣愣看着不知何时已双目紧闭,保持着之前的疏懒坐姿潇洒觅周公去了的吕布半晌,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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