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却没有回答。因为莫雨不是房客，但他又不愿意同他说明白。穆玄英也望着那道关闭的房门，想起当初，莫雨为了帮助他，骗自己与他合租的事情，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弯起，露出浅浅笑容。

柳思钦刚好回过头，那笑容就这样映入眼底，他总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穆玄英也冲他笑了一笑，说道：“你等我一下。”

穆玄英起身走进隔壁房间，那是他父母的房间，也是他现在的卧室。柳思钦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看去，屋内的情形一览无遗。窗户大开着，新鲜空气涌入，窗边的帘幕被冬日带着冷意的风阵阵撩动着。

不一会儿，穆玄英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

他重新坐回沙发，将银行卡递给柳思钦。

“这是？”柳思钦心中有一种预感，不知道该是感动、为难还是更加愧疚和害怕，或许都有。

“我从莫雨哥哥那里收的房租。这里面有三万块钱，一直是我给大舅存的。布加氏综合症患者不能太劳累，医生建议尽早做手术。但你知道，你爸总是顾虑你的留学生活，一直不肯多花钱，当时割肿瘤时，他连医药费都舍不得，宁可保守治疗。正好这次你回来，去劝劝他，别再拖下去，把手术做了。”

柳思钦不敢去接这张卡。他确实是来寻求他的帮助，但是，没想到被穆玄英抢先一步，反倒把选择题抛给了他。

几天前，他同父母商量，想毕业之后留在新西兰工作，想拿绿卡，想移民，不再回来。满以为双亲会全力支持他，却不想父亲不同意，态度又坚决又倔强。他一方面觉得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农民，见识太短，一方面又想到父亲劳碌一辈子，累出一身病来，甚至昧着良心做了亏心事，也全都为了他。

他想，若是在新西兰站稳脚跟，有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到时候他移民了，就把父母也接过去享福。但是，目前一切都是一张画出来的饼而已。他刚在新西兰错过一个OFFER，还很沮丧。他甚至还没有毕业，自然没有足够的底气向他的父母许诺。就算真的能做到，他的父亲愿不愿意离开也是个未知数。

于是，他想到了穆玄英。这个从小就寄养在他家的表弟，善良、心软、言出必行又容易被说服。只要能得到穆玄英的一个承诺，他便可以毅然地飞往地球的另一半，全力以赴地奔向他所向往的生活。

穆玄英终究没有给他承诺，却给了他一张卡。三万块，不算多，却是穆玄英如今能给出的所有。

穆玄英听了他的苦恼与踌躇，为此而唏嘘。他断然做不出毁人前途的事情，但是眼前的人，也该为他的家庭有所担当了。

“表哥，你们是我的亲人，毋庸置疑。我会尽我的一份责任和孝道，也愿意赡养他们到老。但我永远代替不了你。”

柳思钦：“……”

“你看，我劝了大舅这么久，让他早点做手术，他总是不肯。但是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我、我只是……”柳思钦嘴唇颤抖，似乎急着辩解，却又犹豫动摇，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穆玄英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你再仔细想想，也再同他好好说说。”

柳思钦便明白了穆玄英的立场。
72 命中注定
​​中午，三人一起吃了顿饭。因为柳思钦的缘故，这顿饭并不如往常热闹，气氛显得沉闷。

穆玄英倒是一直劝柳思钦多吃一点，颇有些自豪地宣扬着莫雨的厨艺，“这可是雨哥的拿手菜。诶，不对，每道菜都是拿手菜，就没有不好吃的。”

柳思钦的目光在莫雨和穆玄英之间来来回回，最终默默地吃饭。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仍在烦恼自己与父亲的分歧，情绪始终不太高。

临出门前，穆玄英又一阵瞎忙活。不放心似的再一次整理了头发，还抹了两把莫雨的定性发胶，便回卧房去换下午要上台演讲所穿的正装制服。

客厅里此刻就只剩了莫雨同柳思钦。

莫雨翘腿而坐，面前摊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看着。过了一阵，他突然出声问道：“下午一起去看玄英的演讲怎么样？”

柳思钦一时没反应过来莫雨在和他说话，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点头答应了。

柳思钦：“……”

莫雨自顾自地，“嗯。”便没再搭理他。

照例是莫雨开车将人送到了学校。趁他去寻停车位的时候，穆玄英找到自家老爷子，问他要了两张参会证。

“他们经常听我提起你，都可崇拜了。这不，听说是你主办的学术会，就一定想来听一听！”

老教授呵呵笑着，非常大方地扔出两张参会证件。哪里知道，这两张证领进会场里的两个人，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另一个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这次的学术会，其实是HQ师范大学历史专业的一个学术研讨发布会。老教授近两年带着博士生和研究生们在对历史文献的研究中有了一些新的见解和论证，接连发布了三篇论文，也引起了学界内的关注。但其中有一篇论文提到的新论证，却是穆玄英在一次同他讨论时第一个提出来的。那时候穆玄英才大二，虽然概念还有些模糊，却令老教授觉得眼前一亮，便朝着那个方向更深入地研究下去。老教授欣慰得很，觉得这孩子没白疼。于是这次学术会，让作为本科生的穆玄英上台做演讲，给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穆玄英自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站在那里，就真的如璀璨之星，夺人眼目。他没有激昂的语调，只是一派安定淡然，温婉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说话的语速既不快也不慢，恒古厚重的历史渊源由那悦耳清朗的声音娓娓道来，如同山谷里的清泉，潺潺动听，吸引着每一个人仔细地聆听。

莫雨问柳思钦：“你看到他的光环了吗？”

柳思钦一怔，侧目去看莫雨，莫雨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始终围绕在台上演讲的人，充满了钦慕和爱恋。

“他积极、乐观，即使在被亲人背叛之后，他依然保持他的善良，一如既往地为自己而努力，并且帮助你们。他去甜品店打工为自己赚学费，他出租自己的房子为你爸爸赚手术费。他身上的压力远比你大，而这些原本该是你承担的责任。但是，你看他，他现在站在光芒之下，自信坦荡，问心无愧。你们却要为自己的自私和所作所为而时常惭愧内疚。他父亲在世时，资助你到城里的重点学校读书。他父亲去世后，你们用他卖房子的钱帮助你出国留学，就连留学的资格也是从他手里偷来的。你的父母还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一点被称为亲情的东西，可亲情原本就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父母替你承担了这份愧疚，你却活得远比他累多了。在你准备逃避的时候，他迎难而上，从来没有抱怨过，这点你父母体会更深刻一些。你应该庆幸，如果你们的处境对调，或许你已经垮了。”

“所以，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求他？你真的很怂。”

……

穆玄英结束了演讲，深深地朝听众鞠躬。抬起头来时，目光正好和台下的莫雨触碰在一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还偷偷俏皮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