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听daddy提起过这个地方。”康纳说, “我也不知道daddy还有一个公司。”
　　“我猜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不重要。他会优先告诉你他认为很重要，而且必须告诉你的东西。”亚历山大说。
　　他拉开了抽屉。
　　康纳转向亚历山大：“他还有一些很重要但不是我必须知道的东西没有告诉我吗？”
　　“……”
　　“那看来有很多了。”康纳像模像样地摇了摇头, “大人就是这样。”
　　“你在卡尔面前好像没有那么多问题。”
　　“我不想问他问题。”康纳回答得很快，“我想和他待在一起。你在做什么？”
　　“这是卡尔给你准备的礼物。”
　　康纳立刻从窗户上跳下来，冲到亚历山大的身边。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就是对力量的控制还不太到位, 冲到后来有些刹不住车，还是亚历山大伸手挡了一下康纳, 才避免了墙壁被小男孩撞穿的结局。
　　“是什么？”康纳迫不及待地问，盯着亚历山大手里的盒子直看。
　　他失望地发现这个礼物盒竟然有一层铅制隔层。
　　“我不知道。”亚历山大把盒子递给康纳，“拿着你的礼物，我们走吧。”
　　“去哪儿？”康纳乐滋滋地开始扯盒子上的蝴蝶结。
　　“去参加葬礼。”
　　莱克斯大厦，茉西深吸一口气后，敲响了老板的办公室。
　　门开了。
　　莱克斯就站在门后, 茉西只匆匆瞥了一眼就低下头, 没去看老板的表情。
　　他们无声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的时候, 莱克斯忽然问：“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茉西？”
　　茉西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在常年为莱克斯工作让她对自己的老板不说有十分了解，也能明白个七八分。
　　“……我认为您很清楚您在做什么, 不需要其他任何人去评判。”她低声说，“我的意见无关紧要，老板。”
　　说完这句话后她屏息等待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然而无论她想要的是什么，她的期待无疑都落空了。
　　莱克斯未发一言。
　　死亡女神的话却很多——卡尔觉得这位女神可能是太无聊了，虽然“死亡”会觉得无聊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奇怪，毕竟每时每刻都有人步入她的世界。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和我交谈。”死亡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见到我很多次：韦德除外。”
　　“你喜欢他？”卡尔听出了些什么。
　　“他拥有不死之身，却疯狂地热爱死亡本身，而我是死亡这一概念的聚合体，所以是的，他爱我。”死亡说，“他本该属于我，却总是从我的手中逃走。我喜欢他吗？不如你来告诉我。”
　　“我不知道。”卡尔诚实地说。
　　和死亡说话让他感到安宁，太奇怪了，他越是认识到自己的死亡，就越是放松和昏昏欲睡，然而与此同时，另一种莫名的、无根源的预感又让他浑身紧绷，于是越是认识到自己的死亡，他就越是渴望生命。
　　他的记忆还是那么断断续续的，他将它们拼凑起来，惊讶地发现那部分记忆并不是他自己。
　　尽管记忆中的人有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关于对方的记忆都是旁观者的视角……像是在观看同胞兄弟的人生。
　　“我还有一个哥哥吗？”卡尔不确定地问，“或者弟弟？”鉴于和对方有关的记忆是从刚诞生不久的婴儿时期开始的。
　　“不。”死亡给予了否定的回复，“你是独生子。”
　　“我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的一生。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他。”卡尔说，“他和我长得很像。”
　　“他的名字是？”
　　“Kal．El……克拉克．肯特。”
　　“噢。”死亡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能看到他？那么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卡尔发现自己身边起了变化，他看到一片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看到一栋乡间的小屋，看到一对慈祥的父母和被他们呵护着的小男孩。
　　他看到小男孩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五六岁。在农田中奔跑和欢笑，和小动物做游戏。
　　十一二岁。帮助父母完成棘手的工作，在课堂上掩饰自己的聪明。
　　二十多岁。离开小镇，读书深造，辗转来到大都会。
　　三十多岁。运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人，经历迷茫和困惑，思考自我，最终成为超人。
　　多么伟大的一生。
　　“他值得尊敬。”卡尔说。
　　“你赞同他？”
　　“不。”卡尔摇头，“他太纯粹了。”
　　他看着克拉克，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又像是在看自己。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有太多话想说了，这些话好像根本就不是突如其来的念头，它们已经在他心中窖藏了许久。
　　“他表现得更像是神而非人，他也确实有可以被称之为‘神’的力量，但他的心太柔弱了。他太过沉迷于生命，这是他伟大的原因，但这也是他弱小的理由。”
　　“他不像神。”死亡柔声回答。
　　“对。”卡尔笑了。
　　他点头又摇头，沉默又叹气：
　　“他根本不像是神。他不像是真正的神——那种强大的、纯粹规律的、概念的造物，比如说你。他像的是人类眼中的‘神’。”
　　神哪里有“品德”、“好坏”的区别？
　　仁慈也好，正义也好，道德也好，那些被赋予神的美好品德，都是人造的概念，是人们强加给“神”的东西啊。
　　一些怪异的情绪在卡尔的心中奔涌，他看着克拉克，对方正坐在一栋高楼顶部静静俯瞰，身体放松地微微倾斜着，卡尔伸出一根手指，好奇地勾了一下对方额头上那缕不听话的小卷毛。
　　小卷毛晃了晃。
　　卡尔被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一步，正对上克拉克的眼睛。
　　克拉克看起来有些困惑，像是在惊讶刚才发生的事情，又有些不太确定。
　　“我刚才……”
　　“你能碰到他。”死亡说。
　　卡尔不再说话了，他看着克拉克，克拉克也“看”着他。
　　“我有种很不同寻常的感觉。”卡尔说。
　　“我不赞同他，他用他的过分纯粹凸显了丑恶，但我尊敬他；我不崇拜他，相反，因为他把一些能简单解决的事情变得复杂所以我同情他，但我又想成为他。”
　　“他当然不可能是绝对正确的，可我想要将他作为衡量自身的标准。”
　　“他做了很多完全不符合现实的事情，可这些事情只是让我更爱他。”
　　“他像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
　　卡尔停了一会儿。
　　“但他不是。我知道。”卡尔说，“我的父亲是乔．艾尔，我的兄长是布莱尼亚克。”
　　他不再看克拉克，而是别过了头。
　　康纳坐上车以后迫不及待地翻开了自己的礼物：这是一本书，一本童话绘本。
　　《夜莺》的绘本。
　　他翻开第一页，夜莺从书面上弹出来，他往后翻，皇帝的宫殿竖立在书页正中——这不仅是一本绘本，这还是一本立体书。
　　“哇哦。”康纳兴奋起来，“这是daddy给我做的！我认识他的字！”
　　亚历山大没有说话。
　　“画也是daddy自己画的吗？”康纳往后又翻了一页，然后他不翻了，开开心心地合上了书，“我等daddy回来一起看！”
　　亚历山大还是没说话。
　　康纳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亚历山大在他面前并不像在卡尔面前那样温柔体贴，他教导康纳的方式是偏向简单粗暴的，那才是他的本性。
　　“我们要参加谁的葬礼？”康纳乐完以后终于想起来这个了，“好多人啊。”
　　确实，这条街道上没什么车，而人流在向他们所去的方向汇聚，人人的手臂上都佩着黑纱。
　　亚历山大还是没说话。
　　车子驶向前方被军队拦住的没有人影的小路，看到亚历山大的车牌后，远远的，他们就打开了路障，放这辆车通过。
　　“戴上你的帽子。”亚历山大终于说话了，还解释了一句，“他会让你看上去不那么像超人。”
　　闪电侠冲进了正义联盟的大厅。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大声说，“你们肯定想象不到我看到的！”
　　他身后，亚历山大带着康纳走了进来。
　　康纳不太喜欢大家看他的眼神，充满震惊、错愕和难以置信，还有怜悯与同情——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他都认识，papa给他看过资料，但他不喜欢他们。
　　他开始后悔没按照亚历山大说的那样戴上他的帽子。
　　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戴儿姐姐！”他喊，兴奋地跑到戴安娜身边，“你也来参加葬礼吗？”
　　“……”戴安娜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就算不敏感如康纳，也隐隐约约觉察到事情不太对劲了。
　　他的视线一从戴安娜脸上移开，就发现了躺在面前的卡尔。
　　“daddy没有呼吸诶。”他说。
　　他看向戴安娜，戴安娜却不看他。
　　“daddy也没有心跳了。”他迷惑不解，求援似的看向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慢慢走近康纳，说：“因为他死了。”
　　“……噢。”康纳困惑地拧起眉头，“那daddy什么时候起来？他答应给我念书的。”
　　他把刚收到的手工书搁到卡尔的胸前，又去拉卡尔的手，把卡尔的手放在书面上压住。
　　那只手的温度令他吃惊：“daddy死掉以后会这么冷吗？”
　　亚历山大蹲下来，轻声问他：“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康纳？”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还会很冷。”康纳立刻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比我想的难受多了。我还以为和摔倒差不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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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3 章

　　他的话就像冰面上落下了几颗石子, 叮叮咚咚的声音在冰雪世界中泛起一阵涟漪, 而涟漪之后, 世界重新恢复了死寂。
　　亚历山大蹲在康纳面前, 和小男孩对视了一会儿。
　　康纳的眼睛里有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走吧, ”亚历山大最终说，语调又轻又柔, 很久以前他就是这么哄卡尔的，可惜卡尔对这一招从来都不买账，“我带你去你可以玩的地方。”
　　但康纳不肯走。
　　“daddy在这里呢。”他说。
　　他不时回头去看看卡尔的身体, 好确定他还躺在原地——听不到卡尔的呼吸和心跳让康纳很不安, 不过他的情绪总体还算是稳定。
　　这种稳定可真是令人心碎。
　　“康纳。”戴安娜忽然说话，将康纳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听着，康，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话：你的父亲正在经历他所经历过的最伟大的战斗，我们在这场战斗面前无能为力，只能旁观。”
　　“就是那场战斗让他死了？”康纳问。
　　“不, 亲爱的。”戴安娜说, “死亡就是这场战斗。”
　　“那我应该和他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