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必/敬泌】敬长安
他忍不住想问:“小狐狸,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个机会,”李泌微微一笑,贵人传信给他就是要他以外力破局,否则这等小事贵人自会帮他料理,“李某要用光明磊落的法子,一点点剪去右相的羽翼,还官场清明,我要让这天下衣食所安,心有希冀,我要让大唐盛世万年!”
“呵...”张小敬终是妥协一笑,“我真想剖开你这个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黎民苍生。”
“你愿与我同船,能给的,我都给你。”
“你已经欠了我一次了,李司丞,”张小敬伸出两根手指,“此事了,我要两份一起算——我要你的一个人。”
李泌以为张小敬说的是檀棋,心里虽觉得替檀棋擅作主张有些愧疚,但又想到那日两人争吵,想必已是两情相悦,便说道:“我能做主的人,我帮你做主。”
“你当然做得了主,他只听你的。”
第十二章 12 薄情人
对于李泌的谋划,檀棋一向信任,就算李泌现在让她去刺杀右相,檀棋也觉得李泌有他的道理。毕竟她的公子是全长安待人最好的官,全天下最有人情味儿的道士。
“此去艰险,万万保护好自己,”李泌耸着眉,“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张都尉在,长安多少狼卫都没能取他性命,区区死士何足挂齿,”他拍拍檀棋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屋中还有一密室,寡不敌众时我亦能自保,你只需记得我让你说的话,让太子速速领兵赶来华山。”
檀棋一双柳眉仿佛被风打乱,愁得解不开,李泌只得轻轻一笑:“我等你,速归。”
“公子等我三日,三日后檀棋必定回来!”檀棋咬咬牙,成事最忌心智不坚,她多优柔寡断一分,李泌就多危险一分,“张小敬,我家公子托付与你了!”说罢便翻身上马,踏雪乌啼一声长嘶,马蹄激起一片尘土,一个弹指间已跑出好几个身位。张小敬遥遥看着,突然双手拢在嘴边,朝檀棋的背影大喊:“忘了告诉你——!我张小敬!真心已付!!”
李泌不自觉扁了扁嘴,心中怪这张小敬打情骂俏从来不挑时候,要紧关头还想着暖香温玉,上元节如此,今天亦然。李泌暗叹了口气,还是把心里隐约的不快压下去了。
“你今夜丑时再走,”李泌对张小敬说道,“这几日月色不明,夜晚山林茂密,不易觉察。”张小敬点头称是,又道:“一天闲赋,我给你磨几把手快的刀防身要不要?”
“李某不精此道...”李泌难得有些赫然,他自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道士,从来都是远远的站在营帐里执掌八方,一旦敌手想要擒贼擒王,他倒显得累赘,眼下就要只剩他一人留守葶苈观,心里忐忑不用说,更害怕的是因他一人满盘皆输。
张小敬看李泌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几变,笑道:“我还是给你把刀罢,万一真到了那一刻,用你那根宝贝拂尘去敲别人的头都不见得疼。”
李泌不言,在动武这方面他从不与张小敬争英雄。
除了磨刀,张小敬还另外做了些布置,他的房间与李泌卧房相隔十步之内,死士想动手也要对他这个五尊阎罗忌惮几分,张小敬用干草和旧衣做了个假人,摆在窗边,待晚上亮起烛火,光看身影有几分相像,能瞒多久算多久。李泌房中的密室就藏在挂着三清圣人的书架之后,修得不是很好,若把书架移开就能看见,张小敬对着这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法子,只能多给李泌备了干粮果子屯在里面,叮嘱道:“我走后要多留心些,四周和屋顶我都撒了干枝,若是听见声音定要速速藏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两柄刀,一柄是匕首,一柄是套了木鞘的细刃,“这两把你拿着,能用则用,不会用就扔了,别被人捡了去反过来伤你。”
李泌一眼认出来,那把细刃是他在上元节当天,让檀棋带给张小敬的,没想到张小敬居然留到现在,惊讶之余不禁有些说不明的欣喜。
金乌西沉,皓月东升,四周虫鸣渐起就是不见死士的踪影,他们在明敌在暗,说不准一个闪神就会有刀刺穿李泌的胸膛。檀棋已走了一个白日,想必此时正在贵人身边,李泌愈觉得自己兵行险招,可令已出,再无回头路。
“明日,你打算如何诱安山帮上山?”李泌与张小敬并作窗前,如同他们常隔窗闲话那般。
“那群笨贼,第一次被我收拾了,第二次赶上官兵,他们心头有火急着找我,”张小敬靠在窗上,遥望星宿,“难得是要怎么能让他们与死士、太子遇上。”
李泌闻言也皱起了眉,如若现在还在靖安司,三方时机把握轻而易举,可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一旦分开就再难传信,能不能凑齐棋局,全靠天命。
“我原意是想让贵人以剿匪为由,领兵来华山,你引安山帮来,我引死士到葶苈观,一石二鸟,贵人既剿匪有功,还能抓住右相的把柄,”李泌苦笑,“让张都尉为难了。”
张小敬哼了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越想两全其美,越是两手空空。”
李泌掂着手中的拂尘,雪白棕丝映着橘黄的烛光:“仰仗张都尉了。”拂尘他从不离手,不光是因为修道,更是因为这是李泌的一杆秤,一端是天下百姓,一端是道义仁心,他整日碌心劳命却怎么也扶不平。
“你就这么信我?”张小敬看过来,眉梢微挑。
“信,”李泌答道。
“为何?”
“资历,手段,性情,还有一颗善心。”李泌毫不吝啬夸奖。张小敬眼神微动,转过身来,目光灼灼:“那司丞猜猜,我为何帮你?”
李泌抿唇,思索片刻:“因为你我为的皆是苍生。”
“错了,不全是,”张小敬看进李泌的眼底,不容人躲闪,“还有一点——我心里有你。”
“什...?!”李泌一呆,一双眸子里荡起波纹,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耳力失灵,“你说什么?”
“我说我心里有你。”
“...张都尉”李泌瞪大了眼睛,仿佛被扼住了喉管,“这话、可不是这么用的...”
“那不然怎么用?”张小敬逼近了一点,“或者我换个说法,好叫李司丞听个明白——我心悦你,听清楚了?”
“胡、胡言乱语!!”李泌猛的往后一仰拉开距离,“张都尉慎言!!”
似是李泌躲闪得太激烈,让张小敬起了逗弄的心,他故意还凑上去,几乎要顶上李泌的鼻尖,说道:“我为你入狱奔波,陪你上山修道,带你看山看水,日日相伴,如今还任由你差遣,李司丞,昔日种种,皆不入你的法眼吗?”张小敬盯着李泌在烛火之下依旧发红的耳根,轻笑,“我就不信你对我没有意思?”
“我没有...”
“胡言乱语,小狐狸莫骗人,”张小敬抢道,“若你没有,为何苦心经营救我出狱?为何宁愿以己身换我,你不是最看重大局吗?你不是不能有一点错处吗?为一区区死囚搭上前程,小李泌,你还想骗谁?”
“我没有!”张小敬的一段抢白让李泌尽失血色,琉璃瞳里不知是气还是怕,抖碎了如豆的烛光,急急说道,“救你出狱是我早就许下的,我入狱是右相的把戏,早早、我和贵人早早就有准备,不过是顺带救你一命罢了,上山修道亦是以退为进,贵人想让我纳你入麾下,否则我怎么可能百般纵容你!张小敬!你、你莫要多想!”
“究竟是谁多想?”张小敬索性翻身而上,把李泌困在身下,双臂压在李泌肩旁让他进退不得,“那日我与檀棋争吵所为何事你可知?”李泌死死咬着下唇,“是你那护主的女俾质问我为何三番四次挑逗于你,把你搅得方寸大乱,连檀棋都看得出的事情,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像是被莽撞鬼撞破了心事,李泌面色苍白,一排贝齿将下唇咬得几乎渗血。他没有,他才没有!他自幼修习道法,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念头?!可偏偏张小敬多说一句,他的心里就要狂跳一分,仿佛心魔作祟,下一秒就要夺了他的神志。
李泌眼里七情六欲化作一道狂乱的旋风,叫张小敬看不清摸不透,脾气也上来了几分,他掰开李泌的下颚,分出渗血的下唇,神情费解又无奈:“我张小敬就这么不受你待见?要你说破大天来拒绝?你心里已经装了天下黎民,多一个我又何妨!”
“就是装了天下,才装不下你!”李泌脱口而出,在张小敬惊诧的眼神里才发觉自己失言,“不是...我不是...”
“罢了,我不逼你,”张小敬了然地笑笑,拇指擦过李泌的嘴唇,抹去血珠,“我耳力好,你说什么我都听得清,”张小敬戳戳李泌单薄的胸膛,“我张小敬不占位置,你留一个缝也可以。”
张小敬松开李泌站起来,望着窗外的天色:“时辰差不多了,你自己小心,明日午时,我会把安山帮引上来,”临行前,张小敬扶着门框望过来深深一眼,“小狐狸,你不用逼自己做个薄情人,你渡黎民,我渡你,但你莫忘了,我也是你的黎民。”
第十三章 13 等待
李泌半倚着书架,呆坐到天明。后半夜白烛烧透了芯,从烛台上挂下好长一串泪,直到旭日东升,照亮了卧房,李泌才从混沌中醒过来,他仿佛冥想了十年那么久,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微妙的改变。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血,李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伸出舌尖一点点舔掉,多年不食荤,几滴血让李泌尝出了苦味儿,沿着喉咙一路苦进肚子里。
葶苈观内寂静无声,李泌耳边却还嗡嗡响着张小敬的话,心若擂鼓,心如乱麻,让他分不出神来思量今天即将发生的种种。李泌一边想着屋顶的干枝,一边想起张小敬将他护在怀里,匆匆掠过的林间小路;一眼看着打开的窗户,一眼却仿佛看见窗棱上正坐着个不安分的人,指手画脚地讲着长安轶事;连日阴云密布的天气,今天竟出了个艳阳高照,却不禁让他忆起那处雾蒙蒙的山巅,那个给他寻“只会高兴的景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