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出】草莓与俄雨
“没事,”绿谷出久盯着被褥有些出神,“轰同学,我觉得我不能走。”
“绿谷……”
“你先听我说完,”轰焦冻果然不说话了,绿谷出久接着道:“本身我也不可能走的,我不能留母亲一人,你的父亲也没办法再让我的母亲也离开吧,这件事牵扯到的深度我们都清楚。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绿谷出久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那幅巨大的欧尔麦特海报,开口道:“这样说肯定会很奇怪吧,今天越前先生和我交谈时,我一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受,那太违和了我一直认为是我想错了。”
“但是在回忆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之后,我敢肯定这不是错觉。轰同学你还记得我说过我能感受别人的情绪吗,尽管只有很微小……”
绿谷出久有些出神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越前健一在见到他之后眼神里那一闪即逝的怀念。越前健一曾说他和越前悠太是“同类”。且不论这“同类”一说具体指哪一方面,但是绿谷出久现在所体会到的,他敢断言的:“越前先生与其说在向我挑衅和进攻……”
“不如说,他是在向我寻求解脱啊。”
这是违和感的来源,每一句尖利的质问下那个人看似有着愤世嫉俗的悲懑和斩钉截铁的质疑,更多的却笼罩在那层云雾之后被他藏得严严实实。
“绿谷,你不能因为他……”
“轰,他在撒谎。”
“他那么爱他的哥哥,怎么会舍得去做那样一个实验。”
电话那头的轰焦冻沉默了,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越前健一到底向绿谷出久袒露了什么,但也惊讶于越前健一究竟袒露了什么,让绿谷出久动容至斯。
绿谷出久笑了,如果轰焦冻此时能看见,他一定知道这是绿谷出久那一如既往坦荡的笑,他又要迎难而上了,“况且越前先生向我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不可以逃避,所以我必须留下。”
轰焦冻悄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你明天就要被关起来了。”
“哈哈,我觉得还不至于像关囚犯那样吧。”绿谷出久挠挠头。
“……”
“好,我明白了,那我和你一起留下。”
“?!”
绿谷出久的笑彻底凝固,他惊慌失措道:“啊!不用的!轰同学这只是我个人一个很不成熟且任性的决定如果你的父亲能让你离开这是最好的不用和我一起留下的!”
一连串的碎语如炮弹般连发射出,震得轰焦冻的鼓膜有些发痒,他站在楼顶的小型停机场旁,眼前是父亲不断催促的身影和扇叶旋转的直升机,气流鼓噪。夕阳燃烧的丹晖在头顶如树荫挓挲,他说:“父亲曾经向我许诺要保护你不被找到,可是他食言了。”轰焦冻想起前一刻当他问起“绿谷该怎么办”时混账父亲的缄默,那个人站在他身前一言不发,半晌才回:“现在已经晚了。”
于是轰焦冻立刻打了电话,这才知道什么是“晚了”。越前健一不仅找到了绿谷出久,还和他交谈了,甚至让这个人改变了主意选择了留下。
“好了,这件事就是这样。”
轰焦冻没给绿谷出久再次劝说的机会,他补充道:“就当是对没能履行诺言的惩罚吧。”
绿谷出久见劝说不能,只好选择了放弃,两人又互相交代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轰焦冻把手机捏在手里向轰炎司走去,在知道绿谷境遇的那一刻他出离愤怒,愤怒于轰炎司的食言而肥,现下却平静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该这样处理。
他怎么可以叫绿谷出久和自己一起离开呢。这个人永远不会逃避的。
轰焦冻盯着轰炎司,父子间的对峙再次上演:“我不走了,我要留下。”
轰炎司奇异地没有发火,他问:“为什么?”
“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况且你没做到的,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做到。”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这绝对不会是无力的。”
轰焦冻转身走了。这时从驾驶舱里探出一个人,对着轰炎司道:“抱歉,轰阁下,航天管制局那边还是没有批准私人航线的使用,我再去交涉……”
轰炎司摆手,打断了他:“不用了,我们出不去的。”
……
当晚,绿谷出久家又一次迎来客人,官方人员直接下达了命令,绿谷引子看着白纸黑字的通知函泪盈于睫,她根本没能留意到儿子的变化,也不知道他到底面临了什么,如今一切尽在眼前,却没有可以让她思考和愧疚责问自己的时间。绿谷出久花了一个晚上安抚了母亲,凌晨收拾好行李,睁着眼在床上看天空慢慢熹白。
翌日,押送车准时到达,绿谷出久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和母亲道别。
他想丽日今天看不见他会疑惑吧,老师也会宣布他暂时休学的通知,还有轰也是。
还有许许多多他未曾见面却同一命运的人。绿谷出久的手其实在颤抖,他远没有在电话里像轰焦冻说的那样轻松,可那道问题定要他亲手解开。
车辆行驶了快两个小时,他的手机被没收了,联系不上轰焦冻,却又矛盾地,希望在旅途的尽头那个人早已变了主意,驶向不同的方向。他很后悔,也许昨天在电话里不该向他直接袒露,他早该想到的,按照轰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个人留下。
连累别人了啊……
绿谷出久叹息着看车窗外树影渐疏,坎坷的山路难走,终于在摇摇晃晃中驶到了一块开阔的平地。那平地中央一座巍峨苍白的楼宇伫立,巨大的铁门之前是蜿蜒排队的人,队伍沉默,旁边守着数名持枪的警卫人员,他在队伍里寻找轰焦冻的影子。
绿谷出久被催促着下了车,他偏头一看,侧旁驶来的一辆车里映出了轰焦冻的身影。他向身边的警卫人员申请,站在原地等待轰焦冻下车,下车后的轰焦冻看见绿谷出久,紧绷的脸色也终于有所和缓。两人并肩走向那道巨大的铁门。
郊外视野开阔,却一片寂静。绿谷出久转头看来时的方向,喃喃:
榕树上的那只鸟再没能见到过了。
“然而对于第一批觉醒的人来说,磁场碰撞更多的是基于偶然因素,或许是街道上的擦肩而过时、或许是一如既往拜访亲朋好友时,都会产生。而因为互相诱导而觉醒的首批ABO人类,费洛蒙含量攀升,会在短时间内进入名为‘信息素激潮’的状态,陷入发狂的境地,而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则是进行已觉醒人类间的标记行为。这个现象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难以想象,但这也同时是‘主动觉醒’与‘被动觉醒’及‘遗传觉醒’的最大区别。”
——《新人类进化史·ABO人类的觉醒》
——————————————上部·觉醒篇·完————————————————
第十一章 十一、The White House
白色,极致的白色,纯粹的白色,极端的白色。它的RGB值是255,255,255。是在调色盘上随意汲取的颜色,是修正一切的颜色。是渲染一切的颜色。是大多数墙面上附着了裂纹的颜色。
白色,绝不吸取任何光线。它无垢,凛然,而不动声色。白色的高墙,白色的走道,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铺,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实验服。人们在白色中被剥去了鲜明的个人,成为行走的生物,成为移动的实验对象。无须审美,无须判断,日复一日干净整洁的白色实验服,宽大的上衣,松垮的裤子,和白色的实验鞋,圆头,无搭扣,没有繁复的设计。
按部就班的日程表,到点即醒到点即睡的日常。宿舍楼的走廊上安装了摄像头和感测仪,沉默地闪烁红光。房间里玻璃窗被锁死,模糊了的窗外景象只有白天和黑夜的变化。房间的门是虹膜锁,除了白天能自由进入,晚上由控制室统一管理上锁。房间内部没有摄像头,听说是国内人权组织和青少年保护法案在发挥作用,于是房间内只留了一个黑色的检测器,实时记录特殊费洛蒙的变化情况。
觉醒的人群多数是青少年,年龄区间在十二至十八岁之间,正是将青春年华付与书本的时候,于是实验楼里开辟了教学区,青少年们按照进入实验楼前的教育情况被重新分配进新的班级。课程与外界一样,只不过多了一节名为“新人种普及课”的课程。
沉闷的下课铃一打,没有向老师致敬的环节,所有人低声嗫嚅着,缓慢地移步到了食堂。食堂里也安静,如同空气中敷了一层蜡,人的动作言语都不复透亮,头顶巨大的吊扇旋转着,扇叶也如敷了一层膜,黏着沉重,在空气中徐徐搅动。食堂窗口前队伍依旧沉默着,记得领好白色的食盘,食堂打饭的人会拿过食盘,不发一言地扣上二素一荤,再挑挑拣拣地扣上一勺白饭,但这动作不敢做大,人权组织会定期检查。这周已经来过了,来的那天食堂的阿姨老伯把饭菜都给这些孩子们盛满了。
这是绿谷出久与轰焦冻进入实验观察楼“白房子”的第一个星期。
绿谷出久的梦里经常回忆起高压水柱打身上冰冷的刺骨之感。淋浴间里是灰色,光线漂浮着灰尘从上方的通风口里打进来,那光线太弱,还未聚焦在地面上便消散了光的尾巴,虚无游移。赤身裸体的绿谷出久和轰焦冻,与身旁的人一样,双臂撑在墙面上,低着头,紧紧闭眼,先是后脚跟,高压水柱喷射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如荆棘的刺,蹦跳着打在后脚跟上。冰冷的水蔓延,于是脚掌湿了。紧张和寒冷催促着不安,不安在皮肤上跳动,鸡皮疙瘩如浪潮,一层层汹涌。
一口气的准备还没做好,水柱指点着脊背在全身如巡视领地般武断又傲慢地徘徊。水柱喷射上头颅时,如一只大手罩住了那颗本该是自由的头颅,狠狠地让他们折服。他们在水流的冲击下的头一点一点。鼻腔里空气不敢肆意流动,他们张开了嘴小小地呼吸。
这过程不长,他们被赶着去了下一个地方。
接着就是那套白色的衣服,鞋子,还有一个黑色的电子追踪仪。绿谷出久与轰焦冻与他人不同的,是多了那圈红色的标识,那意味着完全觉醒。又有人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一呼一吸间抽丝剥茧般的声音让他们陌生。他们成了某种感染性的病毒,在这些人的面罩之外,无辜而罪恶地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