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毕竟想要通关最后一个副本,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把开门的钥匙。
正对着前门的走廊里,一头黑发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她伸手蘸着不知从哪冒出的血水,踮着脚在苍白的墙壁上写下了殷红的数字。
“5”
……
这场游戏需要有人承担刽子手的角色。
根据陈彦的说法,在“原本的剧情里”——也就是“当初Christie跳楼的这一天”,她是被几个闲得蛋疼的臭小子生拉硬拽拖出了教室,一路拉扯到天台,然后硬生生地推了下去。
所以在最后一个副本里,她会再度复刻当时的场景,在没发现可以捕捉的“活人”(替死鬼)之前,认真演绎着“被拉扯到天台上,然后被推下去”的剧情。
然而完成这个剧情需要两个先决条件,一个是打开天台玻璃门的钥匙,一个是“逼迫”Christie前进的刽子手,二者缺一不可,都是促成“Christie死亡”的必要条件。
印桐瞟了一眼墙上还在往下淌血的数字“5”,转身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他扮演的就是“刽子手”的角色。
——“虽然我很想说游戏这种东西的随机性很大,但是从我们之前无数次的经历来看,‘刽子手’的角色一定会落在印桐身上,”在一天前的335宿舍里,陈彦看着印桐笑了一下,“大概是Christie对印同学情有独钟,以至于回回都抓着你不放。总之当你在副本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定会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
——“而Christie就坐在你身前。”
——印桐弯唇笑了一下:“那岂不是太惨了,我一进副本就被抓住了。”
——“不会的,”陈彦用电棒指了指身后白纸上写下的游戏规则,“这场游戏,‘鬼’是蒙着眼睛的。”
——“她只能听到声音。”
——“说话的声音。”
光屏上属于团队的聊天界面闪了一下,弹出了一条来自陈彦的简讯。
【陈彦】:我在十二楼的校历博物馆。
【董天天】:那应该是我最近,我在一楼休息大厅,距离正门只有不到100米。
【陈彦】:那你最好别往外走。
【夏泽兴】:哥,董哥,能不能劳驾您帮我取个钥匙,也在一楼,董哥,罩罩我。
【董天天】:……你还记得休息大厅和门卫室不共通吗宝贝?我要是想帮你取钥匙,就要先上二楼,走过长长长长的走廊,再下去一楼。
【夏泽兴】:那也比我近啊,董哥,求求了,董哥你帮帮忙。印老大,鬼走哪了?
印桐瞟了眼墙上的楼层号,一边用扫把棍子敲地示警队友,一边在聊天界面里回道。
【印桐】:四楼。
【董天天】:……行吧,你董哥哥罩你。
【董天天】:………………
【董天天】:完了,你董哥哥自顾不暇了。
董天天说完这句话就消匿了声息,整个人潜在团队聊天室里,无论夏泽兴怎么呼唤都噤若寒蝉。印桐跟在Christie身后一边往上走一边敲着地板,很快走到了五楼,Christie却突然不动了。
她偏着头,视线顺着空旷而狭长的走廊看向不远处的楼梯间,就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者说听到了什么声音。
“啪嗒”
“啪嗒”
有人正在上楼。
印桐握紧了手中的扫把棍,懊恼着方才经过三楼的时候就应该顺手砸个消防斧什么的,虽然那玩意拎起来也不怎么顺手,但好歹比塑料棍要硬实一点,必要时方便他多苟一阵。
最后一个副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捉迷藏,陈先生曾义正言辞地保证,这场游戏里面绝对没有哪些奇奇怪怪的丧尸怪兽姜饼人,倘若有,也在这短短的半个多小时内临时变了异。
可是有什么东西能变异呢?
印桐用余光瞟了眼弹出一条消息的聊天界面,陈彦似乎发了什么,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走廊尽头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视线。
那个在将近两天之前刚准备掐死他的韩昭远正站在下方的楼梯拐角处,视线渐次上移,看清楚印桐的瞬间,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相当夸张的笑脸。
他说:“印桐啊,你也是来杀死Christie吗?”
第133章 存档
安祈拎着消防斧,独自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他进副本的时间要稍早一些,在夏泽兴于聊天室中哭天抹泪之前,他就已经在副本中的活动室里睁开了眼睛。
那时候是黄昏,刚好18点整。
厚重的绒布窗帘层层叠叠地堆积在杂物上,密不透风的材质中堵满了经年的灰尘,结结实实地掩去了窗外晦暗的夕阳。安祈坐在活动室的椅子里,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对面散落一地的垃圾袋,那些褶皱着的、漆黑的袋子以一种恶心的造型挤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沾着某些不知名的粘稠的液体,反射着涂料油漆般污浊的暗光。
看上去有点恶心,就像一大滩泡发的紫菜。
安祈的视线在活动室里转了一圈,没有停留,起身拎起地上的椅子,径直推开了活动室里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合页转动的“吱呀”声在走廊里回荡,冰冷的地面沉睡在晦暗的夕阳里,就像一块浸泡在红酒里的巧克力,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霉迹。
那是一个个,小巧的、仅仅有日记本大小的脚印。
那些污浊的锈色脚印像一个个泡涨的墨印,从活动室的门口——也就是安祈的脚下向外延伸,一个接着一个蔓延到走廊尽头。它们尚未干涸,仿佛有人刚踩着粘稠的血水从这扇门里走了出去,走上一段还留恋不舍地停留一阵,以至于走廊里到处积满了黏腻的血斑。
安祈跨过地上的脚印,走到紧贴着活动室一侧的墙边,先抬手在聊天室里输入了自己当前所在地点,而后点开了印桐的对话框。
他抬手写了什么,犹豫了片刻又逐字删去,要关掉光屏的动作顿了一下,复又打开对话框,望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屏幕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金属的椅子腿在墙角磕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他像是骤然从梦中清醒,又像是还陷在自我意识里,握着椅子手紧了一下,挥手关掉光屏,抡起椅子直接砸碎了消防栓箱的玻璃。
碎裂声在走廊里炸响。
惨遭迫害的玻璃争先恐后地降落在地板上,揉杂着满地污血划开凌乱的血痕。安祈伸手取出了卡在箱子中间的消防斧,视线又不自觉地滑过手腕内植入终端的地方,沉默地抿了下唇,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他其实还是想问。
他总是犹豫不决。
他想听印桐再说一遍:“我喜欢你”,想听到这四个字,想听到他温柔又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
尽管在今天早上——也就是进入游戏的几个小时前,他已经将这个始终盘亘在心里的疑问问了无数遍。以至于后来他只要念出对方的名字,就会得到那句甜腻的答案。
“桐桐。”
只要他问出口。
——“嗯,我在,也在喜欢你。”
就能听到对方含着笑的声音。
安祈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端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他披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一边笑着合上手里的日记本,一边长吁短叹地凑过来。他说:“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撒娇,你不觉得你娇过头了吗?”
他说:“你这么甜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是还想骗个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屈膝压上床边,搭着安祈的肩窝嬉笑着站在他眼前。16岁少年唇瓣殷红眉目狡黠,澄澈的眸子里就像盛着夏日的阳光,亮得人甚至难以移开视线。
安祈看着他愉悦的表情,视线顺着他明亮的眼睛落在他温润的唇瓣上,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也在笑,只是忍不住压着他的后颈,垂眸含住了那两瓣喋喋不休的蜜糖。
他曾以为自己求仁得仁心甘情愿,如今竟无端地生出几分委屈不甘。他的桐桐就像是一个随机掉落的糖盒子,那句缠绵在舌尖上的告白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甚至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贪婪。
人类大概生来就是被欲望囚禁的野兽,终其一生拼命撞击着规则的牢笼。他们渴望温饱,获得温饱后又渴望权利,获得权利后又渴望爱情,获得爱情后又渴望理想。
他们的追求永远如同天际的夕阳,将落未落苟延残喘在地平线上。他们的欲望永远如同荒原上的野草,哪怕是经历熊熊烈火,也会吮吸着同伴的灰烬再度探出头来。
欲望是无法满足的。
安祈睁开眼睛,看着印桐垂眸一下下轻啄着他的唇瓣。他的舌尖上还残留着方才唇齿交融时灼热的气息,指腹上还烙刻着恋人腰腹上滚烫的汗印,可他已经开始觉得寂寞了,就像刻下印随的幼崽,恨不得对方的视线全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是不对的。
在三年前,或者说更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病态。
这是不对的,我不能把他关起来。
他收紧了手臂,将脑袋埋进了印桐的肩窝。
“怎么了?”印桐在刚才的亲吻中顺势坐上了他的大腿,再被他这么一捞,干脆紧贴着他的腰腹趴在了他身上。
安祈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身体,他是那么柔软那么真实,“嘭嗵”的心跳声欢快得仿若一支圆舞曲。
“我不想离开你。”安祈回答。
他们的声音很细很轻,彼此纠缠着就像害怕打扰什么轻甜的梦境。白雾笼罩的宿舍楼静得宛如一座与世隔绝的墓地,印桐低头沉默了半晌,忽而轻笑了一声,压着安祈一同倒在松软的床铺里。
“我会去接你的,”他低头轻啄了一下安祈的唇瓣,“陈彦想玩游戏就让他接着玩,他大可随心所欲地无限循环,我是不会陪他的,等我们通关了游戏,我就去找你。”
“我们可以出去玩,可以在市中心坐着悬浮车晃悠一整天。我还没去过中央城新建的那家游乐园呢,我想坐摩天轮,他们说谈恋爱的都要坐那东西。”
印桐轻笑了一声:“店里的小姑娘们告诉我的,说是‘坐了就能长长久久’,什么的。”
“……”安祈抿了下唇。
他起初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应什么,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茫,委屈和酸涩一股脑泛上来,淹得几乎有些呼吸不畅。他一边听着印桐的设想,一边在脑海里描摹那副美好的景象,情感在欢呼雀跃着,理智却清晰地陈述着:“你根本不可能去那些地方。”
他看着印桐含笑的眼睛,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样一副可怜的模样。他的睫羽轻颤着瞳孔中一片迷茫,他说:“我们是恋人吗?”声音低得就像呢喃一样。
印桐看着他,忽而捧着他的脸,响亮地亲了一下。
他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恋人?”
这大概是世上最甜美的咒语。
安祈拎着消防斧在走廊尽头停下,视线滑过拐弯处出现的男人,没有停留片刻,径直砍下了对方的脑袋。
尚且挂着微笑的头颅栽进殷红的夕阳里,滚动了几圈撞在了走廊一侧的墙壁上。他沉默着走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抬头看向洗手台前的镜面,蒙着一层白雾的镜子里依稀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影子,摇晃着,就像商场里用作宣传的兔子玩偶。
它拎着斧子,无声地站在镜子对面。
而后扬起手中的凶器,做出了和安祈如出一辙的动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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