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她说不定只是一段代码,而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搞不好都只是由代码组成的。
都是假的。
那些幻觉也好,记忆也好,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
所以怪物才会存在,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存在那么多那么多不合理的事。
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是虚拟的,说不定连你自己都是虚拟的。
他想着印桐,你没做错。
这世上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你必须要在自己崩溃之前,想办法自救。
印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直到视野再次变得清晰。他其实并没有产生幻觉,刚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吓唬Christie,然而心情不好倒是真的,18:30了,他很难不因为时间而焦虑。
他已经很久没在店里留到这么晚了,一直都是在18:45前回家。这大概是他失忆前留下的习惯,仿佛18:45之后会遇到什么洪水猛兽。
印桐垂眸收回意识,模模糊糊地,似乎听到有谁笑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甜品屋里仅剩的客人。
安祈端坐他对面的椅子上,柔软的发丝沐浴着渐次阴沉的夕阳,静默着就像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像。他的视线定格在对面大楼的广告光屏上,箱庭online的宣传依旧在循环播放,商业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映在他的眼睛里却像一个个漆黑的游魂。
印桐抿了口温凉的咖啡,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安祈浑身一颤,将视线重新挪回了店里。他像是第一次看清印桐的一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什么?”
印桐放下杯子,看着他沉默了半晌。
“Christie让我问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印桐笑了一下,“所以‘当年’是哪个当年?你又做过什么让她嫉恨已久的坏事。”
安祈垂眸抿了下唇,突然站起身,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单膝跪在印桐面前。
他闭着眼睛,俯身亲吻了印桐的手腕。
那是一副极端奇怪的场景,荒诞又带着一副诡异的熟悉。印桐看着安祈殷红的薄唇落在他手腕内侧的血点上,被对方唇上的温度凉得打了个颤,皱着眉正打算阻止他,抬头的瞬间却撞进了他那双烟灰色的眸子。
安祈在笑。
他的表情带着一种奇怪的生硬,就像是唇角的每个弧度都经过了精确衡量。印桐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副表情,在某个兵荒马乱的黄昏,在他刚搬过去的新家,或者在某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脸上。
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家庭护理。
可那是个死人。
他为什么会觉得一个死人脸上会带着和安祈此刻一样的微笑?
浅金色的光沙从印桐手腕上的移动终端里散开,半透明的光屏浮现在他眼前,通讯录的界面突然被打开,而后呼叫栏里出现了一串陌生的号码。
印桐看着那串数字皱起眉,他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线索,而那个线索,将成为解开一切秘密的钥匙。
“你是谁?”
隔着漂浮在半空中的虚拟光屏,印桐看向安祈的眼睛。金发的年轻人挺直了腰背,他仰着头,乖巧得就像设定好程序的人形机器。
他说:“距离18:45还剩下13分钟,桐桐你该回家了。”
“这是我的电话,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他停顿了片刻,说出了和Christie一样的话。
“我会保护你,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第38章 .雨夜(一)
防盗门在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后自动上锁。
19:03,印桐回到了家。
暮色四合,未开灯的房间里依稀可以辨别出家具的轮廓。印桐倚着门板滑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凛冬的寒气透过冰凉的瓷砖钻入他的骨骼,爬入四肢百骸,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房间里回荡着他急促的喘息声。
19:03,印桐想,我晚归了18分钟。
剧烈的头痛钻击着他的太阳穴,嘈杂的耳鸣声充斥着每一寸空气,烦躁踩着理智的台阶一步步接近抑制力的边缘,印桐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自己,一个蜷缩在没有一丝光亮的玄关,一个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抓起鞋柜上的花瓶,孤注一掷地甩了出去。
瓷器清晰的碎裂声在他脑海里炸响,印桐环着膝盖无意识地凝视着几步外光洁的地面,仿佛看着花瓶的碎片在他视野中时隐时现。
他总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从两年前开始,从他在中央公园差点捅伤一个孩子开始,他就时常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铺天盖地的黄昏永远是幻觉中的主菜,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便是无法抹去的配料,肮脏腐烂的尸体是偶尔出现的餐后甜点,而幻觉中的另一个自己,就成了厨师恶作剧般的彩蛋。
他时常能在幻觉中看见另一个自己。
有时候对方以孩子的模样出现,拖着断了脑袋的兔子玩偶混匿在人群里;有时候对方以少年的模样出现,低垂着睫羽面无表情地站在阴暗的角落。
有时候他的模样清晰,熟悉的五官就像刻在镜子里的虚像;有时候他连身影都模糊不清,远远望去就像个狰狞的怪物。
印桐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可他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抬起头,顺着细小的响动,就能看见客厅里那只贪婪的野兽。
阴暗的视野里遍布着杂乱的雪花点,太阳穴鼓噪着传来一阵阵撞击般的钝痛,印桐试图扶着墙面站起来,可他的手指陷进了一片湿冷的泥沼,就像抠进了一块黏腻的腐肉。
空气里漂浮着血液的腥臭,沙发与茶几之间狭小的空隙里,有什么东西正发出诡异的响动。它跪在地上,佝偻着身体,枯瘦的手指弯成爪状,缓慢而机械地抓挠着地上的尸体。
它在进食。
它弓着腰几乎伏趴在那具破烂不堪的尸体上,一边将那些黏连着血线的肉块塞进嘴里,一边从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干呕。它饿了太久,以至于根本意识不到食物已经坠入了皱缩的胃袋,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就像一杯醇香的美酒,蛊惑着它不住地狼吞虎咽。
——吃下去。
它听到有人轻声呢喃着。
——吃下去,这是你的食物。
印桐站起身,向前挪了半步。
进食中的怪物停下了动作,细碎的肉块伴随着腥臭的涎液溢出他的指缝,掉到尸体上,发出一声黏腻的轻响。
它转过头,看向印桐的方向。
刺骨的寒意爬上印桐的脊椎,他扶着湿冷的墙面站直了身体,缓慢地向前挪了两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落荒而逃,他深刻地意识到目之所及的一切无非是一场令人作呕的幻觉,而他只需要打开客厅的照明灯就好。
他的心脏超负荷地鼓动着,每一步都像踩进一块软糯的碎肉,满地的断肢残臂在黑暗中渐次勾勒出清晰的影子,他就像踩在养蛊人的陶罐里,遍地是苟延残喘的尸体,空气里全是枉死的冤魂。
他们叫嚣着。
“饿”
月光拂过客厅尽头的落地窗,清冷的银辉落下,沙发边的刽子手动了。
它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佝偻着背脊,摇晃着站起来,踩着烂泥般的腐肉一步步走向印桐。衣料摩擦中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涌来,印桐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就像坏掉的风箱,膝盖关节在活动中咔咔作响。刽子手的身影在黑暗中宛若一头可怖的恶兽,它枯瘦的手只剩下了四根指头,痉挛着就像要抓住印桐的脖颈一样。
——逃不掉了。
黑暗中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刺骨的寒意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就像是枉死的冤魂抚摸着他的背脊,推得他向前一个踉跄。
而后“啪”的一声。
灯亮了。
苍白的地砖从印桐脚下延伸到冰冷的落地窗,无声地承接着柔软的月光,空无一人的客厅干净而整洁,布艺沙发沉睡在灯光下,果盘里的水果还沾着莹莹的水光。
没有怪物,没有尸体,他的家干干净净的,空气里还残存着清新剂的薄荷香。
印桐向前挪了几步,虚软的脚下一个踉跄跪在了沙发前。他在心里反复安慰着自己“这些都是幻觉”,可他已经快要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状。
不断抽搐的胃就像被榨汁机搅成一团的苹果,层层叠叠的酸水翻滚着涌进喉咙。他压着空无一物的胃吐得昏天黑地,刺眼的灯光在他眼前化成一片虚影,虚晃着不断显现出血迹的模样。
他像是还陷在幻觉里,又像是坠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刺骨的寒风不断撞击着紧闭的落地窗,嘈杂声在他耳边轰鸣作响。印桐卸了力气,喘息着靠坐在沙发边上,仰头看着头顶刺眼的灯光。
视野里光影模糊成片,窗外的风声愈演愈烈,就像是将要降临一场大雨一样。
而后突然间,灯灭了,繁华的中央城坠入黑暗的深渊,他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移动终端涌起殷红的光沙,仿佛苟延残喘的泉眼,只留下了几股细小的水花。
窗外雷声大作,有什么东西溅在阳台上,发出轻微而又密集的“啪嗒”声。
下雨了。
……
同一时间,湖畔小区。
聂霜双停下狂戳光屏的手指,在黑黢黢的被窝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咦?”
突如其来的光亮伴随着他的惊呼声一起落地,闷热的被窝被人一把掀开,聂霜双凭着多年炼成的反射神经一个打滚窜下床,还没来得及跑出三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睡衣领。
“勒勒勒死我了董小天救命啊!!!!”
“救命?”身后的肇事者“呵呵呵”地怪笑着,“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聂霜双眼珠子一转,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后顿时多添了几分骨气。他拽着自己的领子,蹬着腿从董天天的魔爪中逃脱出来,眉毛一挑,抬着下巴露出一副张扬跋扈的表情。
“干什么干什么,没看到你聂爷爷正忙着呢吗?!”
董天天一挑眉:“闻老师,你看这个孩子他”
聂霜双登时神色巨变,猛地一回头,发现卧室门大敞四开,走廊里空空荡荡,却是连闻秋的影子都没有。
董天天已经笑倒在床上,聂霜双咬牙切齿地翻身上床,骑着他的肚子就嗷嗷乱叫。少年人一颦一笑皆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董天天由着他闹了一会,伸手一掐他的腰,顺利捻灭了小动物嚣张的气焰。
“我进来之前你干什么呢?作业也不写,让你闻老师抓住了,小心明天又上校园日报。”
“我怎么啦我怎么啦,”聂霜双捂着腰委屈地喊了两嗓子,“你们之前不是让我实时跟踪A3206的甜品屋吗!我干正事呢!”
董天天收了笑:“发现什么了?”
聂霜双撇撇嘴,打开光屏,敲出下午的监控录像,放大了一张图片。
“虽然现场有二次修改的痕迹,但这块地方明显有个奇怪的图案。我入侵了城市监控,你还记得下午那场爆炸吗?”
董天天:“箱庭online那场宣传?”
聂霜双:“对,我发现城市监控里有被大面积修改的痕迹。能在短时间内修改这么多城市监控的,只有科学院那帮怪物,所以我对照了一下,在临近时间内,有个人离开了科学院。”
聂霜双打开了图片。
光屏里从城市监控中截取的图片正在不断地提高清晰度,聂霜双看着董天天严肃地表情,正打算对这人的身份卖个关子,却听到自家监护人直接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温琪?”
聂霜双噘着嘴,很不情愿地问:“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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