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董天天瞥了他一眼:“温家这辈有两个孩子,老大温禾,第三次箱庭实验因公殉职;老二温琪,目前就职于科学院。”
董天天还有半句没说,他能认识这两位纯粹是因为印桐,毕竟小印先生当年和他们一起进学校组成难兄难弟前,也算是温家的半个儿子。
可惜就算是温家,也没能把印桐从那地方带出去。
聂霜双一耸肩,他说:“……行吧,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我就不介绍了。反正我要跟你说的也不是这个。”
“我怀疑温琪今天下午到了商业街,所以踩着科学院的后门进他们资料库逛了一圈,今天新登入的资料上有一串数字,我试了试,应该不是什么暗语。”
“什么数字?”董天天问。
“我刚又登进去了一次,发现那个数字正在实时递减,所以根据它当时的模样做了个小程序,”聂霜双将光屏挪到董天天面前,屏幕上机械的数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现在是95:37:16。”
“我怀疑,这是个倒计时。”
第39章 .雨夜(二)
傍晚19:30,商业街。
eve披着件宽大的黑外套站在“下午茶”甜品屋的屋檐下,仰头看着不远处深灰色的天空。
冬天的天色暗得早,还没到八点,两旁的路灯就已经亮了起来。细小的雨滴渐次汇聚成豆大的水珠,淋得来往行人四处逃窜,有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男人打着伞穿过人群,低头冲eve笑了笑,屈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在想什么?”男人问。
eve收回视线,殷红的眼睛看着男人的脸。她没有张开嘴,声音却从男人手腕上的移动终端里冒了出来:“在那里,有个人要死了。”
“你能看到?”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而后又笑着指向自己,“我刚刚不是教过你吗,说话,”他的手指顺着自己的喉结向上,停留在半开的嘴唇上,“要用这里。”
eve点了点头,眨着眼睛缓慢地张大了嘴,又像是觉得这种做法有点奇怪,张着嘴茫然地看着男人。
“不需要张这么大,”男人笑着在自己嘴前比划着,“就像这样,刚刚我们查过的不是吗?”
eve使劲地点了下头,再度张开嘴,一字一顿地说:“我,能,看,到。”然后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
男人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
“所以,你为什么能看到他的死亡呢?”
“不是,死亡,”eve停顿了一下,少见地露出了些许困扰的表情,“是,时间。”
她点着头,就像在肯定自己说的话。紧接着有一串数字从男人手腕上的移动终端里冒了出来,95:15:02,它正在不断减少,就像一颗快要爆炸的炸弹。
“他还有不到四天就要死了?”男人问。
eve点着头,又害怕男人不理解,接着补充道:“我,看到过,信息。她,接入,我,看到的。”
“你是说,他接入了你的终端,能够像你一样看到所有连接着网络的东西?”
eve点点头,又使劲地摇了摇头:“不一样,”她说,“人,会死。”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
雨越下越大,潺潺的水流汇集着涌进排水口,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脉络。男人撑着伞,单手将eve从地上抱起来。他抬脚踩进湍急的雨水里,高瘦的身影渐次融入滂沱的雨幕。
他说:“eve,人类都是这样的。可我们不能停下,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21:07,花园小区。
印桐从噩梦中惊醒。
他活动了一下冻到毫无知觉的身体,无意识地望着摆放在果盘里苹果,迷迷糊糊地看见月光中似乎有水珠从果皮上滑落,坠在下方污浊的血水里。
在几分钟前的梦境里,他又梦到了那间不断重复的教室。
先是遥远的钟声,而后是晦暗的黄昏。18:45,印桐在空旷的教室里睁开了眼睛。
四面门窗紧闭,坏掉的广播正发出“沙沙”的杂音。他意识到自己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了后门,开门前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教室前方的黑板。
黑板上还残留着凌乱的粉笔印,他在右下角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那是把小伞,伞下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左边的已经被擦掉了,徒留右边孤零零的一个。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宛若轰鸣的雷声般撞在印桐的鼓膜上。遥远的走廊尽头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向他所在的教室。
“啪嗒”
“啪嗒”
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走廊里。
印桐抓住后门的把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他的记忆一片模糊,指尖颤抖着渐次冰凉,层层叠叠的慌乱顺着血液灌进他四肢百骸,眼前的木门就像一道天堑,将他和走廊里的东西隔绝在两个世界。
他想起来了。
这扇门不能打开。
然而他的手颤抖着失去了控制,五根手指紧紧地黏在把手上。他看着它们缓缓收紧而后向右旋转,直到生锈的合页发出一声细小的悲鸣。
——就像被刺穿喉咙的夜莺,在临死前留下了最后一声啜泣。
“吱呀”
门开了。
刺眼的日光瞬间灌进印桐的视野,恍惚间,他仿佛听见心跳声漏了半拍。
“门外”的一切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
没有黄昏下的走廊,没有巨大的玩偶刽子手,大敞四开的门正对着柔软的布艺沙发,傍晚的夕阳穿过半开的落地窗,温柔地圈着窗前的玻璃茶几。
茶几上的苹果还沾着水珠,印桐看着它慢慢悠悠地滚过果盘,迎着阳光的印记滚到茶几边沿,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
而后突然坠下。
殷红的苹果砸在地上污浊的血水里,滚动着撞上女人散开的头发。印桐的视线随着苹果一同游弋,带着傍晚的夕阳,停留在女人僵硬的脸颊上。
他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女人的眼睛还睁着,看上去就像一块劣质的黑石头。她的头发散在污血里,胸部以下被捅得血肉模糊,家居服上大片的血迹就像是细小的虫子,攀爬着蔓延着占据女人干净的衣服。
她死了。
印桐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有什么东西撞击着他的胸腔,合着心跳声砸得他呼吸困难视野摇晃。他看不清女人曼妙的身姿,看不清她苍白的面容,大片大片的污血激得他头晕目眩,颤抖着无法再移动半步。
他在沙发边跪下来,跪在肮脏的粘稠的污血上,看着女人(死者)苍白的脸。
几分钟前,这张脸还笑得温柔。
他弯下腰,抵着腹部的手紧了又松。他的胃里泛起一阵阵抽痛,就像那个剁碎了女人腹部的凶器已经将他捅得千疮百孔。
他觉得痛。
而后他听到了铺天盖地的雨声,突然降下的惊雷将他从噩梦中炸醒。
印桐坐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视野中的景物全部被扭成一团,在布满雪花点的黑暗里挤压旋转。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件刚被塞进洗衣机里的脏衣服,在飞速转动的洗衣桶里苟延残喘。他觉得恶心,仿佛刚吞下了一块新鲜的血肉,干涩的喉咙里泛着浓浓的铁锈味,整个人都被冻得发抖。
房间里一片漆黑,中央城的电力中枢似乎发生了故障,空调系统停止了运作,整个客厅在暴雨的包裹下冷得像个冰窖。
印桐颤抖着呼出一口长气,视线在果盘里的苹果上停顿了片刻,而后捂着嘴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台吐得昏天黑地。
他无意识地压着出水口的感应器,在轰鸣的水声中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
冰冷的镜面上倒映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伸手抹了一下,仿佛触到了一层潮湿的水汽。
那后面,他的影子后面,就像藏着什么黑漆漆的东西。
——就像藏着一只巨大的,笨拙的毛绒玩具。
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降低,印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猛地回头向后看去,整个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身后什么都没有,整个卫生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印桐看着自己按在镜面上的手指,看着镜子上属于自己的身影,他觉得自己像是又陷入了一场幻觉,或者干脆还没从幻觉中脱离。
他觉得恍惚,甚至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
他就像一只蝼蚁,被什么人玩弄在股掌里。
……
21:10,湖畔小区。
闻秋正倚在窗边喝水。
他不太喜欢咖啡和茶,当年流落到废都的时候一口气喝饱了所有的提神用品,保持了超过五天的清醒差点猝死,以至于现在根本不想碰到这种东西。
董天天和聂霜双都知道他这个毛病,所以家里除了牛奶就是白开水。闻秋靠着窗台捧着手里的杯子,视线飘忽在窗外的黑夜里,外面在下雨,打得玻璃上一片湿漉漉的水印。
停电时间接近两个小时。
准确地说,已经停了1小时55分钟。
中央城很少会产生这么大范围、长时间的电力故障,严重得就像是管理终端的那位人形电脑进行了罢工抗议。闻秋看着屋外窗台上的积水聚成一条小溪,余光撇到客厅里似乎进来了什么人。它佝偻着身躯,像一只毛绒绒的“小怪兽”。
这只小怪兽一边前进一边发出唏唏嗦嗦的抱怨声,就好像肚子里藏了两个正在吵架的小朋友。闻秋端着水杯又抿了一口,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余光中瞟到对方在沙发边绊了一下,而后犹豫着将水杯放在了窗台边上。
——要是打翻了就不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那只毛绒绒的小怪兽扑了过来。董天天和聂霜双撑着毛毯罩住了他,一大一小两个活宝热乎乎的,挤在窗台边,拥得他的身体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Surprise!”
——哇,Surprise。
闻秋在心中默默地棒读了一句,张开怀抱搂住了两个小朋友。
“怎么不在楼上待着?”他问。
董天天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他说:“不能光我们在楼上待着啊,闻老师一个人待在楼下,黑灯瞎火风雨交加,听起来都可怜死了。”
“说得就是啊,”聂霜双也掐着嗓子,故意学作窈窕女郎的模样娇声嗲气,“孤单的夜里,我们怎么能抛弃闻老师独自玩起来呀~”
“……”
闻秋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心想你们都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然而批评教育的话尚未说出口,便先迎来了董天天好奇的追问。
“你刚才在想什么?”
“什么?”
“你刚刚,”董天天裹在毛毯里,就露出一个头,单手拦着他的腰,轻笑着问道,“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想什么呢?”
闻秋沉默了片刻,低头对上聂霜双那双稍微有些担忧的眸子,思维一转便想清楚了这俩人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里泡满了温热的血液。
他说:“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这回停电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聂霜双眨了眨眼睛,低头把脑袋埋进两个大人怀里,他说:“你现在担心也没用啦,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也要等电力恢复了再说。”
“也是,”闻秋揉了揉怀里的两个小脑袋,“这种事情确实要等到终端恢复运作了才能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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