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那么我为什么要在问了学长之后,再来问你呢?”
印桐抬起头,正对上童书遥含笑的眼睛。他的嘴弯得像香蕉船,亮晶晶的眸子里就像填满了甜腻的冰淇淋。
“我学长说了,昨晚的停电是因为中央城的‘心脏’被一个坏蛋偷走了。”
童书遥笑着说。
“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呢?”
“是因为他们派我来看看,那个贼在不在你这里。”
第47章 .目的
童书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印桐刚开始泡第三杯红茶。
沸水越过壶嘴浸没悬空的茶包,落在奶白色的杯壁上留下一道诱人的红痕。印桐垂眸看着杯中浊夜渐次上升,听到吧台对面的童医生颇为戏谑地念叨了一句:“我来看看,那个贼在不在你这里。”
——贼?
——什么贼?
印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童书遥说的话似乎另有深意,明面上像是在深究昨晚突然停电的原因,暗地里却是在提示他已经有什么人盯上了他的“东西”。
他随口回了句:“童医生说笑了。”便瞧见对面童书遥摸着下巴一阵摇头晃脑,那眯着眼睛的架势,就像是立马要得道飞升。
“我掐指一算,那偷东西的小坏蛋势必来过你家店,”童书遥说,“瞧瞧你这监控,瞧瞧你这周围的暗哨,你说你这店里没点东西谁信啊。我要小偷,肯定先来你这光顾一圈;我要是警察,甭管你有没有罪,抓回去审问一番,搞不好就能抽丝剥茧调查出了什么惊天大案。”
印桐倒水的手一顿,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抬头看向童书遥,盯着他那对困倦的眸子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他说:“童医生你冤枉我了。我这小本经营向来遵纪守法,怎么可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童书遥也跟着笑,他说:“小印同志怕是当局者迷,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你觉得不值钱,搞不好我就看上了呢?”
“要知道贼不走空雁过拔毛,你与其担心别人的审美,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小金库,别一个不留神被人顺手牵羊了。”
满天乱飞的城市监控“听”见了关键词,摇摇晃晃地落在吧台边的玻璃杯上,安静地垂下了纤薄的羽翼。童书遥端坐在吧台对面,他的衬衣外面只套了件圆领毛衫,此刻冻得鼻头都红了一截,眼睛却一直亮若星辰。
他像是要说什么,又好像言尽于此只能点到为止。印小老板转身拉开紧闭的橱柜,低着头竭力压抑着苦笑的唇角,搭在把手上的指尖不停地打颤,就像是考场上偷传答案的少年。
他其实明白童书遥在说什么,甚至隐约猜到了童医生在这场角逐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几个小时前糟糕的噩梦带来的不只有清晨的冷风,还有足够让印桐理清思绪的空闲时间。彼时他刚读完最后一封日记,翻过纸张的瞬间,星星点点的墨迹便引入眼帘。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梳理线索”的念头,却是他第一次在打开终端时遇到了“停电”。
殷红的光沙跳跃在他的手腕上,就像一股坏掉的喷泉。印桐捏着手里的信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坐在床头的角落里,仰头望着窗外熹微的天空,柔软的阳光穿过云层抚上冰冷的窗台,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他的瞳孔中跳跃着晨光的明黄,指尖上承接着温暖的柔阳。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从垃圾场的医疗舱里“苏醒”过来的这三年里,究竟有没有真正地“醒”过来。
——我所见到的东西,真的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东西吗?
——如果我眼前的“事物”从未经过“筛选”,那么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笔”这种东西?
印桐忍不住站起身,低血压带来的眩晕就像当头一棒,砸得他头晕目眩呼吸骤停。他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拉开了无数个布满灰尘的抽屉,他找不到任何与纸笔相关的东西,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书写的提示。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凉,这三年来的经历如画卷般铺陈在他眼前。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信,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停电,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产生书写的念头,永远不会放弃使用移动终端。
——这是个由网络支撑的时代。
他的人生于三年前重启,沉浸于现代社会的高新科技,如果有什么人可以掌控他的终端,掌控他每天接收到的信息,那么岂不是一开始,就有人一直在左右他的命运?
曝光效应在一定程度上能改变一个人的偏好,刻意的信息投放可以决定他每天产生的思维情绪,甚至在他一开始的“学习”过程中,潜移默化修正他的想法。
——那么“印桐”这个人,不过就是一只被养在箱庭里的宠物而已。
就像陈彦说过的,那些生活在白塔里的“潜在犯罪者”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由监视者拟定好的,他们产生的思维模式都像被流水线加工过一样,所有的自我意识都已经被抹杀掉了。
——对了,那篇日记里写了,陈彦也是“科学院”的人。
印桐站在房间中央蓦地笑出声,他觉得自己没有明明生活在“白塔”里,却比谁都像关押在“白塔”里的犯人。
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垂眸看着自己被冻红的脚趾。那些被拆开的信撒了一地,凌乱的墨迹就像是细小的线虫,顺着冰冷的地面,爬上了他僵硬的脚踝。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像这封信里的那位指导员一样,打从一开始就对移动终端这种高新科技产生了抗性,那么那位左右他人生的“监控者”会不会采取别的方法,从另一个角度来控制他的人生?
比如灌入他身体的药剂,比如那些铺天盖地的幻觉,比如他曾感觉到的无处不在的视线,比如他死去的家庭护理。
印桐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指捡起了地上的信。
他想着那位“监控者”势必不会放弃移动终端这样好用的东西,那么现在他手腕上的移动终端,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着也许Christie也扮演着监视器的角色,搞不好昨天夜里他和安祈的那场通话,都有“监控者”存在的痕迹。
或者说。
——“监控者”们?
……
奶茶的香气从杯子里溢出,印桐往里面敲了两大勺布丁,插了根吸管,推到童书遥面前。
“怎么,贿赂我啊。”
童庸医心情不错,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兴味盎然。印桐看着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忽生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感慨,一边收拾了茶具,一边从吧台下抽出一张薄纸来。
“哟,”童书遥“啧”了两声,“这玩意儿可金贵,你不会真的把咱们城里的小心脏给抱走了吧。”
印桐短促地笑了一声,拉过凳子,隔着吧台在童庸医的对面坐下来。
他将手里那张纸举起来前后翻了翻,就像在给什么人展示产品。
“看清楚了吗?”印桐问。
“看清楚了。”童书遥笑弯了眼睛。
印桐问的是童书遥背后正在观看的监视者们,童庸医回答的也是监控记录的视角。两人一来一回有说有笑,顶着所有人的监视明目张胆地对暗号。
印桐不知道童书遥什么想法,横竖他是觉得荒诞得紧。他甚至一度觉得童庸医当年应该也在那所学校里拥有了姓名,不然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玩无间道。
——他是谁?
——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印桐将手里的薄纸放在桌上。
那是一张被拆开的信封。
信封的正面还写着他的名字,落款依旧是当初那几个颇具底蕴的大字——『印桐收』,背面却是一片空白,就像印桐刚醒来时的记忆。
他用蛋糕叉子蘸了点巧克力酱,玩笑似的在纸上点了点:“你们院里不忙吗,由着你这么游手好闲?”——科学院最近是不是在忙什么大项目?
童书遥笑着点头:“忙啊,对面那帮老变态总是跟我们抢项目,都是一百多斤的人了,也不成熟点。”——是,而且还有竞争对手。
印桐:“那你还在我这待着?”——没给你安排任务?
“我不忙,我本来就是被派出来跑腿的。”——安排了啊,试探你么。
印桐点了点头,哦,看来这小子确实是被科学院派来侦查的。
不过这就奇怪了,按照当初安祈专门留下的监控录像里的说法,科学院那帮高智商人才监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这时候派童书遥来打草惊蛇?
“别提了,”童医生撇撇嘴,“之前专门负责跑腿的小学妹和我们闹翻了,昨天夜里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们雁过拔毛,今早就请假不来了。”
——看样子,是因为Christie揭竿而起了。
印桐听着有几分好笑,连带看着童书遥吸溜布丁的动作都可爱起来。他撑着脑袋,看着吧台对面的年轻医生腮帮子鼓得像个仓鼠,没忍住用叉子戳了戳,粘了对方一脸的巧克力酱。
童庸医用手指头抹了,还美滋滋地舔了两下,连声赞道:“真甜。”
“那你可当?”印小老板举着叉子晃了晃,“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些东西可都是我的生存来源。”——我没什么能保护自己的方法,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童书遥叼着吸管也跟着笑,一边咀嚼着杯子里的布丁,一边含含糊糊地嘟囔:“那完了,你这生存来源都要被我吃完了。”——没事,有我呢。
“我还得眼疾手快,不然指不定会被谁抢先了呢。”——后面还有个安祈,你慌什么。
印桐唇角的笑沉了一瞬。他像是没听出童书遥话里的意思,开玩笑似的回道:“这么甜的东西,也就你这馋猫成天惦记着。别怪我没提醒你,糖分摄入过量,你家老大可是会逼你抱着大体老师跑圈的。”——所以你们为什么要保护我?
童书遥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一手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好似能缕出一把大胡子,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印桐,“你”了半晌,蓦地吐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年轻人不懂,你们年轻人不懂,”童医生摇头晃脑,神色悲怆。
他说:“当人老了的时候,总是会惦记着那么些个求不得的东西。”
“愈求不得,愈放不下。”
“心心念念,辗转反侧,深思熟虑,口蜜腹剑。”
“唯有随葬了,才能安心。”
第48章 .捕蝉
17:45,科学院
漂浮在半空中的虚拟光屏突然被人关闭,细碎的光沙稀里哗啦地溅了一地。温琪皱着眉抬起头,正好对上肇事者柯心妍的笑脸。
短发的小姑娘眨着眼睛,双手交叠在身后,躬身仰头眨了眨眼睛,而后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怯的表情。
她侧身让出身后的审讯室,不大好意思地耸了下肩。科学院派发的双面镜清楚明晰,哪怕温琪此刻还坐在椅子里,都能看清里面那位科学院的老大爷正抱着他的保温杯,和商业街的辖区民警——梁州怒目相对。
“进展应该不大顺利,”柯心妍向后指了指,“姐姐让我叫你进去。”
温琪不耐烦地站起身,三两步走过去推开审讯室的门。
一头长发的年轻女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房间中央,翘着二郎腿,纤细的高跟鞋踩着地板上的烟灰,殷红的朱唇仿若惑人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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