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印小老板有时候能理解Christie的粉丝们为什么如此狂热地喜欢她,她可爱,漂亮,阳光且充满活力,她的外在形象就像一个有点小迷糊的邻家妹妹,塑造的性格就像一个完美的虚拟人物。
然而Christie这个人物,有时候并不能代表一个“人”。
现在的网络媒体太容易归纳个体用户的喜好,而Christie的运营团队则擅于将千万个用户的“审美”捏造成无数管染料。他们将这些染料调和,并根据用户的喜好定向投放,他们力图将社交平台上的Christie塑造成一个符合个体审美的定制产品,而这个定制产品,并不需要对大众展现出自己原本的性格。
身为国民萝莉的Christie没有性格,她不需要性格,只需要被人们所“喜爱”。
——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Christie,又是谁呢?
印桐有时候会这么想。
他不太愿意接受社交媒体上对于Christie的定义,也无法接受现实中Christie的模样。她任性、刁蛮、反复无常,这个照顾了他将近三年的小姑娘就像一个由许多“性格”组合起来的机器,这些性格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印桐的“占有欲”。
倘若根据Christie个人的说法,这些“占有欲”本应该是出自于“爱”之类的感情。然而印桐有时候会觉得,这些“占有欲”所针对的不过是“印桐”这个个体。
无论“印桐”是活着还是死亡,是开心还是难过,只要“印桐”留在这里,就能满足Christie的“占有欲”。
倒不如说一个没有生命的“印桐”(尸体),更符合Christie的理想。
——毕竟她需要的只是听话而已。
印小老板看着一身白纱裙的少女推开甜品屋的门,听到门上的铜铃“叮咚”作响,才终于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松开了被自己抠破的手心。他的手指冰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他忍不住伸手触碰着裤兜里皱皱巴巴的信纸,仿佛那里藏着另一颗温热的心。
他想起昨天傍晚收到的短讯。
发件人是陈彦,短讯的开头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问候语。陈先生询问了印桐是否愿意在明天傍晚下班后再停留一段时间,留在甜品屋里,等待想要拜访的Christie。
印小老板的内心是拒绝的。
彼时他正坐在回家的悬浮车上,思维还离不开几分钟前带来警告的男孩。陈彦的短讯无疑为那句警告增添了砝码,甚至在无形中令印小老板产生了生命危机。
——他逃不掉的,无论走到哪都会被这些人抓回去。
所以他实在不太愿意在这个时间再见到Christie,三天前那个傍晚的不欢而散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好不容易才在Christie面前建立了独立的决心,此刻见面就像是认输般令人丧气。
然而他又不能不见,和安祈通话的隔天早上他就已经对Christie的监管程度产生了怀疑,童书遥的造访更让他确认了这丫头本身的危险性——她是科学院的人,并且在某种程度上监视着他移动终端上的数据信息。
——毕竟在他问出:“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那个瞬间立刻断电,简直就像是自欺欺人的欲盖弥彰。
印桐甚至能想象出,那天晚上Christie可能正躺在床上,一边看着他和安祈的通话视频,一边琢磨着应该什么时候掐断他的终端信号。
她总是喜欢将他的人生玩弄在股掌之间。
然而印桐只有Christie这一条信息来源,无论是陈彦还是他店里的常客,很显然,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在不经意间透露更多的信息。童书遥的造访次数是有限的,这三年里他甚至没察觉出陈彦也是科学院的人,而安祈自从那天被切断通讯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络上对方了。
他根本就孤立无援。
在昨天傍晚的18:20,印桐坐在悬浮车上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处境,一边将光屏上的简讯滑到了底。
他看见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有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头发,和苍白得宛若瓷偶一般的皮肤。她扭曲着四肢躺在冰冷的花坛里,身下污浊的血迹渐次混进了殷红的夕阳。
她的笑容甜美且温和,就像坠入了一场美梦一样。
……
傍晚18:00,印桐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一步步走向他的Christie。
他想着那张照片上的小姑娘,长得就跟此刻站在他面前的Christie一模一样。
第52章 .人类
人类的恐惧究竟来源于什么地方?
大多数人会将恐惧定义为一种心理活动状态,称它为一种强烈的“应激性情绪”。而在现阶段的医疗科学中,人们已经学会了用药物手段来控制这份心情对人体所带来的影响。
他们将这种控制称为“调节”,声称这是一种使人类进步的“治疗”。它能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人们更好地集中注意力,不会使重要的事物遭受心理因素的影响。
然而有部分科学家指出:“这种人类和机器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就有人反驳:“将机器和人体结合起来,难道不是一种进步吗?”
这取决于人们对于“人类”的定义。
曾经有部分人将“能够制造和使用事物,并且具有思维和判断能力”的生物称之为人,并断言只要有自主思维并能进化的都是人类。那么当机器初步装备上人形,当居住在六角阁楼地下的终端电脑睁开眼睛,当eve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时,她究竟能不能被定义为“人类”呢?
如果她开始用嘴说话,用舌头品尝东西,用眼神表达疑惑,用行为代表喜悦,那么她和“人类”究竟有多大的差别呢?
印桐不明白。
他甚至无法分辨出对面拉开椅子,端坐在他面前的娇小少女,究竟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人类”,还是一个构架在终端电脑上的“新人类”。
毕竟在陈彦发给他的短讯里,Christie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
【“温长官相信死而复生吗?”】
隔着二号窗口的城市监控,柯璇听到许景琛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看到对方笑着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身后的温琪,他的太阳穴上还抵着温队长的配枪,仿佛丝毫不在乎自己危在旦夕。
他像是早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唇角始终挂着愉悦的笑意。柯璇看到他将漂浮在身前的移动终端开启了共享模式,露出视屏通话里的场景。
他说:【“温长官,现代科学将灵魂定义为一种具有固定代码的数据信息,倘若将这段数据信息塞进永远不会死去的机械里,人类是否会在某种程度上达到永生?”】
【“人们的感情究竟是由什么定义的呢?死亡是否取决于大脑活动停止的那个瞬间?”】
【“如果一个人曾经失去了所有生命反应,如今又再度被激活,那么他算不算死而复生?”】
【“我们又要怎么确定,活过来的是他本人?”】
柯璇看到许景琛笑了。他坐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身上落满了夕阳的柔光,含笑的眼睛轻弯着,就像发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
他靠在椅背上,抬着手,用指尖轻挑了一下温琪制服上的扣子。
他说:【“温长官,您觉得这个‘复活’能够实现吗?”】
柯璇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光屏对面的许景琛太过镇定,面不改色得就好像他已经观摩过一次剧情。他知道温琪为什么会来,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他甚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
柯璇猛地回过头,她撞进唐越的视线,从对方的瞳孔中读出了相似的震惊。
她想着因为,这一切早就写在了许景琛的剧本里。
主控室里悄无声息,唐副官一边查看着虚拟光屏,一边圈出了警力部署的大致范围。他说:“已经有人过去了,但目前只有温队长一个人在里面,我们没有搜查令,贸然闯入不符合规定。”
“没有什么规矩,”柯璇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对着半空中的光屏命令道,“闯进去,有事我担着。顺便通知技术部门,我要求申请三号城市监控的近地权限。”
然而太迟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里,许景琛已经放大了视频通话的界面。
清晰的准星正隔着布满毛绒玩具的橱窗锁定着一身纱裙的少女,柯璇猛地抬起头,在三号窗口的监视界面里,实验品A3206正坐在少女的对面。
……
“陈彦说,你想和我谈谈。”
印桐保持着微笑,将卡布奇诺推到Christie面前。
娇小的少女在圆桌边落座。她低着头,颦眉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微垂的睫羽就像颤抖的蝉翼,无端展现出一副娇柔和脆弱。
她说:“桐桐,对不起。”
“对不起”有很多定义。
它通常被用作对于一件事的反思和道歉,偶尔也会成为肇事者祈求怜悯的开端,它仅仅由短短的三个字组成,却总能以最大限度地博取听话者的同情心。
所以当这句话从Christie的嘴里冒出来,印桐觉得,他大概还有很多下文可以听。
他看着Christie小巧的耳垂,看着她纤细的脖颈,他试图从外表上分辨出对方和“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之间的差别,试图从Christie柔软的发丝上找到安装接口的蛛丝马迹。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笨拙的犯人,为了洗脱罪名竭尽全力,然而他对真正的罪犯毫无头绪,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印桐的视线从Christie的太阳穴上掠过,对上她澄澈且明亮的眼睛。
她说:“桐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保护你。”
……
柯璇烦躁地抽了口烟。
她从三分钟前就不断地向技术部门发送申请,得到的回执却始终只有一句拒绝。对方声称城市监控目前归于中央城的最高权限,换句话说就是,给你看都不错了,想要拉近,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睡吧。
什么是中央城的“最高权限”?
柯璇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上头那帮老爷子决定调整空网数据的时候。彼时中央城的最高权限掌控在eve手里,所有的数据信息都会经由她处理过滤,然后投入到各个部门实施运行。
可现在内部人员都知道,eve那姑娘自己打破立柱凭空消失了,他们连人都找不到,到哪去获得“最高权限”?
柯璇烦躁地抽了一大口,将烟碾灭在了扶手上。
二号窗口里,疑似商业街爆炸案主谋的许景琛已经被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柯璇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头痛,索性驱动着城市监控,围着ELF公司内部转了一圈。
这公司看起来不大,从业人员少得可怜。柯璇瞅了半天突然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一仰头,正巧撞进唐越的视线。
“温琪呢?”
唐副官刚挂了电话,脸上少见地堆满了烦躁。他说:“温队长刚才不知道在许景琛的终端里看了什么,我们的人刚冲进去,就看到他疯了一样往外跑。”
“他往哪跑?”
“没看清,”唐越皱着眉又拨出去了一通电话,“他们说注意到的时候,温队长已经进上了车行道,看方向应该是往商业街这边来。”
柯璇皱着眉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将面前的监控窗口调整了一下位置,正看到二号窗口里的许景琛被捆着带出了工作室。
他的唇角还挂着微笑,偏着头看向城市监控的方向,他就像隔着小巧的电子眼看见了屏幕后面的柯璇,薄唇轻启,开合间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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