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印桐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眼看着程明雀欢蹦乱跳地跑到门边,笑眯眯地摸上照明灯的开关。他闭着眼睛,仰头做出一副祈祷的姿势,唇角的微笑还挂着,声音就像揉了蜂糖一样甜得腻人。
印桐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门边的程铭雀娇声轻笑着,声线渐次和他记忆里的另一个人重叠。
他说:“接下来就要开始我们的试胆大会了,还有小朋友要退出吗?没有小朋友要退出了吗?”
少年的声音逐渐变得柔美而甜腻。
他说:“三,二,一。”
而后“啪”的一声,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
印桐隐约记得一开始自己误入主线副本的时候,童书遥提到的开会内容不是这个所谓的“试胆大会”。
彼时他和身为NPC的童书遥还走在通往活动室的走廊上,那回他们没遇见闻秋,也没经历什么突然闹鬼的大合照,童书遥领着他罗里吧嗦了一路,说的全是些八卦杂谈前情提要。
他说:“董天天那小子在课上还总结出了此次会议题目,叫‘关于是否要近距离研究幽灵转校生的第一次会议’”。印桐当时还觉得这个名字简直长得吓人,能按照这个标准开会的,估计都是校对行业的火眼金睛。
他想到了董天天要开的这个会没什么好事,却没想到商量的结果居然是个“试胆大会”,倘若会议的中心内容贯彻落实了董天天同志的思想方针,那么这场试胆大会的主题,估计也是围绕着所谓的“幽灵转校生”。
也就是坐在他右手边的这个人。
印桐从进入活动室后就没再研究过这个小姑娘的样貌,他觉得自己哪怕把全活动室的人都忘光了,也不可能忘记坐在他右手边的这个小姑娘。他清楚地记得对方苍白的皮肤,清楚地记得对方娇小的身躯,清楚地记得对方不笑时嘴角下撇的弧度,清楚地记得对方那双漆黑的圆眼。
他清楚地记得对方的名字。
他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遇到Christie。
年幼的Christie和三年后的国民萝莉,单就长相来讲确实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红到发黑的唇色,一样精致到虚假的五官,然而三年后的Christie明显更开朗一些,她既任性又刁蛮,说话做事张扬乖僻,和如今坐在印桐身边的阴郁少女相去甚远。
她从来没在印桐刚面前露出过低沉的表情,更别提耷拉着脑袋,视线如毒蛇般冰冷黏腻。
就像一具摆放在橱柜里的人形玩偶。
印桐在被关掉灯的活动室里眨了下眼睛,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刺眼的光束从桌子中央射出,直直地照在程铭雀脸上。
“晚上好啊小伙伴们,”程铭雀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听上去还是那副活力十足的模样,“鉴于我们这回的试胆大会多了两位新成员,所以我要重新介绍一下游戏的规则,首先游戏规定在座诸位必须全部参与进来,并且每个人,都要讲一个三分钟以上的鬼故事。”
“其次,不允许中途退场,不允许保持沉默,不允许人身攻击,这场游戏要玩到明天破晓,为什么呢?”
程铭雀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因为听说,中途放弃会招来真正的‘鬼故事’哦。”
圆桌另一侧,许广博嗤笑道:“封建迷信。”
“这叫对未知事物怀有敬畏心。”
“拜托你理性一点,我们这是法治社会,你应该崇尚科学。”
“那许同学可以接着保持理性啊,”程铭雀拿起桌上的手电筒,由下而上照亮了自己的脸,瞪着眼睛做出了一个极端扭曲的鬼脸,“你可以选择不怕啊,只要你能将鬼故事讲下去就行。”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们。”黑暗里传来许广博嘲讽的声音,印桐隔着漆黑的夜幕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能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因为你可以见证这个游戏最不科学的一幕,”程铭雀压低声音,笑着晃了晃手电筒,“听说这个鬼故事,讲着讲着就会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它会参与到你们中间,会配合你们一起玩游戏,所以在拂晓天亮之前是不可以停的,一旦停下来。”
程铭雀抿唇扬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黑暗中传来少女轻柔的呢喃,听上去像是坐在桌子对面姐妹花之一。
“停下来会怎么样呢?”柯心研问道。
“停下来会被抢走话语权,”另一个女声回道,这声音有些陌生,印桐琢磨着这位大概是刚来的苏晓。
“话语权?”柯心研问。
“对,也就是说话的权利,”苏晓回答,“我听到的那个版本是这么说的,‘一旦停下来,没有讲故事的人就会被鬼取代,鬼会代替他讲完他应该讲的故事,代替他迎接接下来的黎明’。”
“那……本来的那个人呢?”
黑暗中苏晓沉默了半晌,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就像试图安抚柯心研紧张的情绪。
“不停下来就没事了,”印桐听见她说,“所以千万不能停下来。”
第92章 游戏
“苏晓姐说的没错,只要不停下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程铭雀举着手电筒,在刺眼的明光中露出了一个诡异又和善的笑容。他就像那些沉睡在历史遗迹中的古老佛像,用一种极端包容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黑暗里柯心妍的方向。
“别担心,你不会是第一个。”
“这场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不暂停,不逃避,只要一直讲故事就可以通关。说到底这不过是为了加深新老成员之间的默契,不然他们老成员太熟了,抱团嘻嘻哈哈,冷落了新来的小朋友,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不过你放心,试胆大会这种东西通常都是随口乱编的,你要是想不到什么有趣的故事,随口编一个糊弄过去就可以了。这游戏不会产生什么太过匪夷所思的后果啦,苏晓姐你也别吓唬心妍姐,她本来胆子就笑,吓哭了我可要头疼了。”
黑暗里苏晓似乎笑了一声,隔着程铭雀不停的絮絮叨叨,有几分听不真切。
“按道理说这种活动应该让新成员先来的,就像班级里的自我介绍一样,然而考虑到我们新加入的同学们可能有些腼腆,所以按照现在的座位顺序,有请我们威武霸气的董天天同志抛砖引玉!”
程铭雀挥着手电筒直直地照过去,模糊的光线里印桐瞧见董天天似乎挑了下眉,轻声问:“我?”
“对,”程铭雀笑了一下,“你接下来是闻老师,然后是杨旭,苏晓姐,许广博,柯心语和柯心妍,然后是我,安祈,印老大以及最后新来的那位转校生。”
程铭雀站起身,弯腰撑着桌子将手电筒递给桌子对面的董天天。黑暗里昏黄的光束掠过宽敞的会议桌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印桐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在活动室里,在距离会议桌不远的地方,正安静地伫立在柯心妍和柯心语姐妹的身后。
那是一道算不上高挑的身影,黑黢黢的,瘦削德就像一个年幼的孩子。
孩子?
有什么东西从印桐的思绪中一晃而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董天天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距离他只隔了一个人的董天天站起来,苍白的手指接过程铭雀递来的手电筒,将有光的那端对向了自己。他懒洋洋地坐下,靠着椅背就像要陷进椅子里,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呈现出一副困倦的状态,仿佛根本不愿意参与这场游戏。
昏黄的光晕在他身后留下一个残缺的圆圈,董天天坐的姿势太低,以至于墙上只留下了一个椅子的剪影。
那道剪影伫立着,发出少年人含混着睡意的声音。
“他不是第一次坐在这里了。”
董天天垂眸轻声叹道。
“他总是习惯地逃掉午后的第一节 课,反正带班老师跟他关系不错,就算发现他不在座位上,也不会告状打小报告,害得他罚站写检讨。”
长得可爱就是有这点好处,看上去年龄小,就总能占上些零碎的小便宜。这算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对他来说还挺值得开心,也许是从小缺爱的原因,他总喜欢别人照顾着自己。
越喜欢、越渴望对方注意到自己,人都是这样别扭任性,何必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清高模样。
所以他喜欢捉迷藏。
把自己藏起来,独自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孤独会像海岸边的沙堆一样越垒越高,在铺天盖地的海浪中将小巧的贝壳埋进地底。他享受这个渐次绝望的过程,甚至会一遍遍自虐地说服自己:“你是个没人要的废物”,他也期待着有人能找到自己,期待着高耸的沙石瞬间倾塌颓坯。
他期待着那一瞬间的。被需要的无与伦比的快乐。
所以他喜欢这里。
他总会一个人坐在午后的活动室里,蜷起腿,妄图将整个人缩进硬梆梆的靠背椅里。他会呆滞地看着窗前那堆厚重的窗帘,沉默着凝望着窗帘花纹上厚重的灰尘,那时候他就像个尚未开智的幼儿,或者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想不明白那种更好一些,于是他闭上眼睛,试图将自己沉在梦境里。
他睡着了。
他经常在活动室睡着,毕竟午后的活动室安静又空旷,学长们都还在上课,不会有人和他一起调皮捣蛋翘课睡觉,自然不会有人跟他聊天帮他提神。
他听见细微的虫鸣声,还有树叶嘈杂的窃窃私语。午后的阳光无法穿透活动室厚重的窗帘,他蜷缩在椅子里,蜷缩在阴暗的房间里,任由杂乱的思绪灌进他飘忽不定的梦境。
而后轰然炸响。
他是被争吵声惊醒的。
门外有两个人,听声音可以辨别出是他的好朋友A和B。A是个温柔的老好人,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心里条条框框分得清明,既敏感又多疑,做事习惯隐瞒自己的那番规划,留一个虚假的表象来粉饰太平。A是那种认真复习了也不会说出口的学霸,考完对题时只会站在人群外保持微笑的高级玩家,他时常觉得这种人活得太累,然而两厢一对比,搞不好A也同样嫌弃他。
他对自己黏人的表象十分了解,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太阳的,比如A这种,比如他的带班老师,这些聪明人大概早就看出了他隐藏在撒娇下面的无赖,只不过不屑于拆穿罢了。
聪明真好啊,他想,我要是能变成个聪明人就好了。
然而这世上聪明人毕竟凤毛麟角。
B和他一样是个普通群众,智商平平身高平平,唯有长相高于了平均值太多,大概是上帝造人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他长着双桃花眼,不说话的时候还算是朵高龄之花,表面上装作冷漠孤傲生人勿进的模样,实际上是个急性子,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开打。
B这种人实在是太好懂了。他想,这家伙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口是心非,说话根本不用细想,反着理解就对了。
B说:“那种人也就只有你会去接触。”可以直接理解为:你就不应该接触他。
B说:“现在还察觉不出来问题,你的眼睛还是摘下来捐了吧。”可以直接理解为:这个人有问题。
B说:“你不动手还会有别人动手的。”可以直接理解为:我会代替你动手。
B说:“你真的觉得,她是活人吗?”
他听到自己的心里冒出了一声小小的:“咦?”
活动室的隔音算不上好,再加上此刻又是上课时间,A和B根本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他听见自己的两个小伙伴站在一墙之隔的走廊里,一个闷不吭声一个义愤填膺,仿佛已经被洗脑地差不多了,下一秒就要为人民崛起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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