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程明雀的故事是所有故事中最难理解的一个,也是最贴近“鬼”故事的一个。在这个故事里柯心妍看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它们偏离了人的定义,却又按照人的生存方式存活。
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这个故事应该紧跟着第六个故事。韩昭远和安祈在教室外杀了Christie后,董天天提议用教室里的垃圾袋分尸收装,他们因为某种原因——印桐觉得应该和董天天提到的那句“在A(印桐)回来之前,你们最好赶紧把走廊收拾干净”有关——将Christie的尸体藏到了活动室的窗帘后面,并且打扫干净了教室外的卫生。
打扫卫生的鬼影不止一个人,也许是因为在程明雀故事里,所有的错误都不是一个人犯下的。Christie被杀,杀人者有罪,教唆者有罪,嘲讽者有罪,旁观者亦有罪。这些杂乱的罪孽层层堆叠成了一个女孩的死亡,所有的人都是刽子手,所以它们都“跪在地上”。
所以路过的同学才要求柯心妍也“加入进去”。
印桐写字的手顿了一下。
他仰头看着墙面上沾了血迹的文字,隐约明白了安祈的最后一个故事到底在讲什么。
如果说程明雀的故事是“判罪书”,那么安祈的故事就应该是“犯罪人名单”,他将所有故事的时间线直接拉回了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
印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沾满血的玻璃片脱离手指,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也就是,“今天晚上”。
第105章 坏人
安祈站在活动室门口,背对着窗外殷红的夕阳,偏头看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他们社团的活动室位置很偏,不仅卡在五楼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还刚好被挤到了这层楼的最里面。紧挨着活动室的楼梯间里黑黢黢的,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占据了走廊尽头那间大教室的杂物间装着两扇巨大的磨砂玻璃门,门上挂着两圈厚实的铁链,清扫工具就靠在门后,枕着玻璃露出一条细长的影子。
不过偏有偏的好处,活动室一般是社团这些夜猫子的根据地,晚上灯一关嘴一闭,只要不作声,准保能躲过保安大叔巡查的手电筒。程明雀有时候中二病犯了,想体会人生孤独的时候就会蜷在活动室里睡一晚上,早上闻老师负责叫起床,印桐负责送衣服,睡迟了还能享受一把杨旭带给董天天的早餐,堪称国宝级的嘉宾待遇。
不过程明雀年龄小会来事,不争宠不撕逼,上头有印桐罩着,底下有杨旭这个反面教材烘托着,混到团宠的位置上也是顺理成章。社团里的人大多没什么意见,安祈这个新来的也说不上话,有意见也没处提,只能眼看着分给正副社长的钥匙都匀给了程明雀一把,方便这小子时刻回来享受人生。
另一把在印桐手里,不过一般不怎么派得上用场。
“所以……”许广博合了书,操着那口嘶哑的嗓音叹了一句,“钥匙呢?”
活动室门口扣墙皮的程明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董天天:“学长,钥匙呢?”
董天天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话题瞬间陷入僵局,许广博瞪着眼睛看了董天天半晌,一双阴厉的眸子几乎要瞪得他脸皮开花。他以为董天天把钥匙藏起来了,给了什么人或者埋在了什么地方,可事实上董天天确实不知道钥匙在哪,那天他把钥匙往讲桌上一拍就找印桐去了,后来被谁拿了放哪了,他根本来不及在乎。
也没时间在乎。
现世报从来不会给玩家留下反应时间。
夕阳西沉天色渐晚,董天天反复摆弄着口袋里的两块巧克力,顺着安祈的视线看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岔道口没有人,避开窗口的角落里阴森森的,隐约能瞧见有个黑漆漆的影子站在拐角处的墙旁边,露出半个身子,像个窥探他们的怪物。
“你在看什么?”董天天问。
安祈没搭话,抿着唇凝视了半晌,突然转身冲他摊开了手:“手帕给我?”
“手帕?”董天天挑高了眉毛,脸上全然一副“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的表情。安祈却没在意他瞳孔中显而易见的拒绝,摊着手,理所应当地要求着:“你有,给我。”
“……好吧,”董天天在口袋里摸了一把,“给你给你,你要手帕做什么?”
他在口袋里随手一摸,除了两块巧克力外,竟然还真的摸到了一块质地柔软的东西。夕阳越过冰冷的玻璃窗落进来,照着他手里那块突然多出来的手帕奇怪又诡异,他根本想不起来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却又觉得对方的出现无需任何理由,因为这本来就是他“口袋里”的东西。
这是谁放的?董天天想。
他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出早晨闻秋给他塞东西的画面。彼时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回来,跑得大汗淋淋上气不接下气,闻老师正巧路过班级门口,顺手就给他塞了这么一样东西。
这手帕是闻秋给我的?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手里那块一点花色都没有的素布,正打算再研究研究,却被安祈一把拽过去,踩着夕阳就上贡给了某位迟到已久的客人。他的脚步有些急,背影看上去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慌乱,紧绷的后背僵硬得就像刚打出形状的石雕,仿佛草垛里遇上了天敌的幼崽。
董天天抬头看向几步外的另一位当事人,闻秋的视线刚从安祈身上挪开,再对上他的眼神,竟露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微笑来。
心照什么?谁和谁心照了?
根本赶不上思路的董天天几乎要被闻老师的微笑吓得倒退三步,他皱着眉向前走了几步,嘴里刚溜出一句:“你们干什么呢?”就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脱离了安祈遮挡的走廊里,印桐几乎是顶着一张特效过度的“鬼”脸。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嘴唇是惨白的,一双毫无光泽的瞳仁下面挂着一对黑漆漆的眼袋,冷汗几乎要顺着发丝坠下来。
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人,手上还沾着大片污浊的血迹。董天天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掏出了口袋里的两块巧克力,哆哆嗦嗦地撕开包装,凑过去就塞进了他那两瓣干裂的薄唇里。
“小印先生,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一边塞着巧克力,一边脱了衣服试图往对方身上披,眼神晃过安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却又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闻秋还在笑,脸上那副表情就像被胶水糊住的面具,董天天瞅了这个又瞧那个,再回头看见活动室门口那片冷漠的小伙伴,一时间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愕感。
他明明正站在走廊里,却像被关进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殷红的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淀成红酒的浊色,脚下冷硬的地板猛地震颤了一下,仿若一圈圈黏腻的无法逃开的漩涡,层层叠叠地裹挟着董天天的躯体。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脑袋,整个人都无法抑制的晃了一下。杂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挤作一团,胸腔里一阵憋闷,就像有一只大手,搅着他的胃袋挤出了一股股酸水。
董天天被激得干呕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突然被人稳稳地拽住了手臂。
“小心。”
闻秋左手绕过他的后背,单手撑着他的胳膊,半托半抱地将他往走廊尽头带。社团成员们似乎都已经进去了,程明雀正站在门口冲他们打招呼,活动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像是方才闻秋打开的,又像是本来就没有关。
董天天觉得自己的记忆一片模糊,成百上千的片段在他眼前如胶片电影般疯狂飞逝。他看到几步外的活动室门口站着不同的人,他们站着蹲着哭着笑着,而后仰头看向他的方向,抿成一条弧线的嘴向两边牵引,就像要直接裂到耳根。
这是个笑容。
董天天想。
他们在笑。
他突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会站在活动室外,又为什么急匆匆地赶到印桐身边。他被闻秋半抱着向活动室内走,下意识地回头往印桐的方向看了一眼,深红色的夕阳下光影迷蒙,空旷的走廊里,安祈正低着头站在印桐对面。
他将手帕撕成条,一点点裹好印桐那只血淋淋的手,又扯出自己的衬衣,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他手指上的血迹。
他的睫羽低垂着,虔诚地就像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夕阳渐次推移着他们交叠的影子,董天天看到安祈将印桐那只包裹好的手贴在脸颊上,他似乎说了些什么,而后偏头轻吻了对方苍白的手心。
刹那间,地上属于安祈的黑影被撕得四分五裂。
……
游戏时间被重新定位成“今天晚上”,在箱庭online的第一个副本里意味着什么?
印桐坐在一片漆黑的活动室里,就着程明雀讲故事的背景音,无意识地玩弄着掌心里的手帕结。
他听到安祈接过手电筒,用平缓的声音讲着那个他已经听过两遍的故事,仿佛眼前的活动室再度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几个无所事事的小伙伴围在会议桌旁,举着手电筒,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
直到有一个人,挑起了一个突兀的话题。
“我觉得新来的转校生有问题”
印桐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在手电筒模糊的光晕中,看到了安祈微垂的睫羽。
“她转学的时间太巧了。”董天天接过话题。
“她的态度有点奇怪。”杨旭说。
“我觉得她好像不怎么正常,就像是,不太像活人那种感觉。”程明雀仰躺在椅子里,双腿搭在一边的扶手上,整个人就像个对折的“V”。
董天天笑了一声:“‘不太像活人’这种说法太夸张了,不过她会不会是科学院那帮神经病研发的新东西?普遍播种之前不是要定点实验吗?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实验品?”
“定点实验?”程明雀翻身坐起来,趴在桌上瞪大了眼睛,“哇你不会想说她这个状态是要推广的吧。”
“不好说,”董天天耸了耸肩“你们谁知道每个周五都给我们注射的试剂会产生什么结果?目前我们能得到的消息也就只有‘这东西像seed病毒一样,长期注射后会让人产生幻觉’,这一条提示。”
许广博嗤笑道:“搞不好就是seed病毒改良的。”
“这话不能乱说,”柯心语摇了摇头,“seed病毒当初可掀起丧尸潮了,科学院要是用它做实验,真的会引起公愤的。”
许广博瞟了她一眼,唇边的笑意就没撤下,闻言又多添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就我们这一学校的小白鼠,全死光了谁知道?说不定我们的最终结果就是变成新来的那转校生的模样,每天大脑放空双目无神,跟个空壳子一样。”
记忆里的一切宛若一场无法改变的电影,它重复着,而后渐次和当前的场景重叠。印桐看到黑暗中的空座位上多了柯心语和苏晓的影子,看着所有人灵活的肢体一点点化为僵硬的黑影。安祈的声音就像一段早就录好的音频,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播放着,它不会中断也不会改变,就像已经发生了的“过去”,永远不会变成满怀希望的“将来”。
我们永远无法改变过去。
印桐坐在黑暗里,听到安祈念出了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少女皱着眉想了片刻,她说:‘要不这样吧,我姐心思重,我试着引她去看看,看她能观察出什么,然后我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随后泛着微光的手电筒被递到他面前,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一小片黑暗。他双手握着手电筒,看着镜片后明亮的灯泡,像是被什么人控制了一样,沉默了半晌,而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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