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念就看着这个小光点时隐时现，从西边到东边再到上面，看得眼花缭乱。
　　每一次谢瑾都能精当地卡住身位，在箭过来前一秒像是有预感一般极速闪开。翅膀时亮时暗，勾引着箭往她这边落，又在箭下来之前戏耍一般地闪开。
　　换别的人可能看不出门道，觉得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是作为同修身法的输出流舞姬，顾知念简直看得一愣一愣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要做到这样，在每一发致命攻击过来的一刻精准躲开，预判攻击的地点同时再判断下一个落点，更何况还是飞行状态下……那需要极致的反应速度和对各类技能娴熟的了解。
　　如果顾知念玩过精灵这个职业，此时她会更加震惊:谢瑾完美地掐准了精灵箭术的所有技能cd和规律，进行不同的反击。是群伤箭雨就翻滚离开战场，单体箭就走位躲避，追踪箭就举刀格挡……技巧娴熟得令人咋舌，时间掐得分毫不差。
　　在她无伤又砍倒了另外两个小怪之后，顾知念已经看得快要说不出话了。
　　谢瑾在带伤虚弱的状态下，一人单挑四个系统怪，并且全程没有被满天的箭伤到一点儿。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顾知念一开始的阻挠，她完全可以轻松无伤过全程。
　　顾知念想了想以自己大号的战力对上这四个怪。虽然说也不是很难，但是要做到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秀的身法，用空中停留的短暂时间开弓精确瞄准——这不可能。
　　这人要是没了装备的加成，也是强到变态的存在了。
　　顾知念了解过精灵这个被吐槽得很严重的种族，因为她一开始是想建个精灵的，因为精灵长得好看——但是论坛上关于这个种族的吐槽太多，弓箭作为种族武器本身就需要一定的射击基础，刷熟练度只能保证开弓，却不能保证命中。
　　但是眼前这个全服第一的精灵，她全程瞄出的唯一一箭，射击技巧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强：空中开弓，瞬间瞄准，预判箭矢下坠轨道，精准命中移动靶的咽喉。
　　说实话，这手瞬瞄，这下预判，在这样模糊的视野里，开了自动瞄准挂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
　　当谢瑾终于砍倒了最后一个紫黑色的魔化精灵，回头担忧地望向废墟里的小徒弟，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小姑娘趴在废墟的缺口上，露出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头上的金铃叮当当地响。她见谢瑾回身，歪头一脸天真地问：
　　“师父，你是不是开挂了？你是挂比吗？”
　　“……”
　　谢瑾一口气没顺上来，止痛药的药效过了，她神经从高度紧绷一下猛松，又被疼痛瞬间袭击，全身一软。
　　“啪”，高冷的女精灵直接跪到了地上。


第19章 等死吧
　　“师父！”
　　念君回响急了，扒着废墟蹬着小短腿跳出来，“噔噔噔”地跑到谢瑾旁边，架住谢瑾的一边手臂，努力想把她搀起来。
　　谢瑾视线都是模糊的，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勉强借着顾知念的力站起来。
　　她本来就高，顾知念一下承受了她的整个重量，也扶得费力，喘嘘嘘的，脸都红了。
　　面板上谢瑾的血还在狂掉，顾知念算了一下，刚刚全程大概三分多钟，带着她躲避又花了一些时间，以精灵的薄血条，再过一分钟就撑不住了！
　　她本来应该高兴，但是想起顾知念在神像前第一反应为她挡光，刚刚是为了抱着她躲避才挂上了这个debuff……又有点不是滋味。
　　要不……再让她多活一会儿？
　　谢瑾没心思揣测她在想什么，她浑身都疼，满臂满背的伤口都在发黑。之前只是像刺猬在伤口里，现在是刺猬在里面乱钻。
　　她尽力使过快的呼吸平缓下来，嗓音嘶哑、腔调却依然平静而冷淡:“为什么觉得我开挂？”
　　她一边说，一行血就缓缓从她嘴角流下来，她脸上却是一派冷漠的神色，毫不在意似的。把小姑娘急坏了:“师父！这个时候还说这些，现在怎么办啊！”
　　谢瑾没有得到问题的回答，于是固执地再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觉得我开挂？”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面对谢瑾直直看过来的目光，眼珠滴溜溜乱转，好像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她小声说:“因为师父很厉害啊。言哥哥就开外挂，开外挂的时候就有师父这样厉害，他说，这个很正常。”
　　在小破桥上挣扎的言修远:啊嚏！
　　“……”
　　谢瑾脸上出现了可见的鄙夷神色，这是顾知念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她说:“我从来不开外挂。只有藏头露尾的老鼠、不思进取的人会用的捷径，开外挂把别人打死了，别人的游戏体验在哪里？”
　　“我所有的操作都是我自己打出来的，不要用外挂来侮辱我。”
　　她很少说这么一长段话，顾知念听着，倒觉得对她的好感高了一点。她同样也痛恨外挂，此时倒对她这番言论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自己千辛万苦练的操作，别人用辅助软件轻松做到，就像看见作弊得了年级第一的人，自己多努力也只能在第二，就很生气，觉得特别不公平。
　　转念又想，既然没有开挂，那这个全服第一的实力是有多强啊？是练了多久才能这么厉害，还是天赋异禀？
　　真的有游戏天才么？
　　她扶着女精灵，低声说:“我也觉得开外挂不对……但是他说……”
　　谢瑾直接打断了她:“他骗你的。本来就不对，你知道就好。”
　　说着说着，她冷笑了一下:“用外挂的垃圾一辈子都在正常玩家面前抬不起头。”
　　她嗓子已经很哑了，说话速度也越来越慢，只是勉强维持着咬字清晰而已。说完了，她眼前的世界瞬间变成黑白，顾知念只觉得身上又一沉，几乎要一起歪倒在地上。
　　［系统］您已进入〈重伤〉状态，持续三分钟，期间不可移动，三分钟后状态未解除玩家死亡，任务失败。
　　谢瑾嗓子很疼，或者说浑身都疼分不清是哪里，视野也很模糊，朦胧里看见小徒弟快要急哭了的一张脸:“师父！刚刚干嘛说这么多，现在怎么办啊！”
　　谢瑾默默想，因为要给你解释清楚开挂是不对的啊，你是游戏小白什么都不懂，我不解释清楚到时候带出来一个挂比徒弟怎么办。
　　但是当下小徒弟看上去都快急哭了，那没办法，不能再说这个话题了，她只好咽下了这些话。
　　准备回复小徒弟的时候她发现她动不了也开不了口了，应该是重伤debuff的原因。谢瑾倒是很镇静，她说不了话，就打白字:“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啊师父？！师父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会没办法啊？”
　　“金精灵才有的种族技能效果，荡涤净化。你不是金精灵，等级又那么低，等死吧。”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啊？！师父你眼力那么好，我不信你看不见地上那些树枝啊，你救我干什么！你自己明明可以脱身的！”
　　小姑娘连哭带嚷的，谢瑾被吵得头疼，又觉得有点好笑，想，要是能动的话，一定要摸摸她头。
　　“这不是我的责任吗？我是你师父。”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让顾知念的心情更复杂了。这个女人委实也太好心了吧？念君回响才跟这个名义上的师父认识了一天，并且只会添麻烦没有任何价值，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
　　“师父……”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把疑问问出来:“师父，我知道我很弱什么都帮不到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一点都不值，还害你损失了这个好像很厉害的任务……”
　　谢瑾听着她低落的语气，更加觉得想笑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游戏终究只是游戏，人是活的。玄机的痛感拟真做得太好了，我无所谓，但你什么都不懂，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谢瑾做不了动作，动也动不了，只好在心里叹气，觉得这个徒弟有时候脑袋颇有点不灵光，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是我徒弟啊，既然拜我为师了，当然得保护你。任务，再找就是了。”
　　顾知念不是没有被这样保护过的经历，但是，她觉得这个精灵会这样真的很奇怪，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很奇怪——她还是那个当时站在铁索桥上居高临下地嘲讽她的女人么？
　　而且，她也明显不是吃卖萌撒娇这一套的那种直男，甚至还感到反感——那她对于这个师父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为什么要这么保护她？
　　想着想着，她看到谢瑾又敲白字了:
　　［当前］阿尔弥斯:你扶不动了，把我放下来吧。都是死。
　　顾知念看着地上纵横的枝杈，尖尖的往外突，想也不想几乎是尖叫着拒绝:“我不！”
　　她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女精灵，阿尔弥斯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都快死了任务失败了还在为自己着想，被骗得滴溜溜乱转。
　　她真的应该高兴的，嘲讽她的臭女人任务失败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该觉得趾高气扬下线睡觉，明天接着演戏骗人，但是她无端地觉得难过了。
　　不管是在生死关头想也不想直接抱住她用身体来挡，还是在神像前伸手为她挡光，都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她对于她的故意捣乱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甚至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我无所谓”这样的话。
　　怎么能这么好骗呢？顾知念想，不应该这样的，她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脾气古怪的臭女人吗？
　　她都做好了磨很久的准备了，怎么会这么好骗呢？
　　“你明明知道……救了我会死任务会失败，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顾知念说完才发现，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谢瑾面对这个之前就问过类似意思的问题，再回答就言简意赅了:“怕你疼。”
　　顾知念看着半边身子靠在自己身上的美丽精灵，面庞依旧冷漠得八风不动，却说着一些和神色完全相反的话。
　　铁了心要报仇的全服第二此时心乱如麻。


第20章 万一呢
　　谢瑾看着小徒弟。
　　小姑娘艰难地架着她的身子，仰脸看她，咬着嘴唇不知所措，仿佛一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白嫩嫩的脸上完全是难过和自责的神情，让人没法不怜惜她。
　　谢瑾眯着眼睛，朦胧的视线稍微清晰了一点。她其实真的没把这任务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比起真实存在的人，游戏有什么重要？
　　她面上看起来凶，实际上对自己在意的人总是很好。这个小姑娘长得讨人喜欢，又不怕她，这样缠着她，她其实还挺喜欢这小姑娘的，只是习惯冷淡了，面上很难表现出来。
　　她孤独了太久，难得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并且似乎不带任何功利性的，只是喜欢她这个人，谢瑾其实是很高兴的。
　　她并不是生来就这样冷漠、抗拒与人交流。她本身有一定的游戏天赋，玩各类游戏都经常被磨着缠上，要带着下本拿装备。而之前家里有点儿钱，身边也围了许多骗吃骗喝的“朋友”，因为她那个傻白甜的性子实在太值得利用了，“朋友”喜欢什么都愿意费心费力去送去做，不论是虚拟游戏还是现实生活。
　　这样一个免费好骗的“傻子”，当然被坑惨过好几回。一来二去，她就开始封闭自己，把原本傻乎乎的对在意的人用尽一切来讨好的自己关起来，用冷漠来掩饰，裹上厚厚的壳。
　　并且一直对那种喜欢哄骗讨好别人让自己开心的人保持了警惕，试图用表面的凶恶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并不是好惹的，像一只装作老虎的奶猫。